王燭靜靜立在小院的門口，目光越過塵世哀苦，透過寥落星河，落向某個亙古存在的深處。
微風拂面，帶動他鬢角的一絲發線。
清環在一旁，仍舊有些發怔，腦海里回蕩著師父方才那句“我不過親手把舊天道破除……讓它順其自然”的話。
她自幼所見所聞，與許多在末法之世艱難求存的小修士並無二致。
修行衰敗、秩序崩壞、強者紛紛從泥沙中崛起，一旦掌握些許力量，便可為所欲為。
無論是血靈閣、神庭、還是來勢洶洶的噬道古族，都在爭奪稀缺的資源與鮮血。
而今才隱隱明白，“末法”並非一夕之間忽然降臨的天災，更可能是一場被“人為”加速或推動的進程。
可清環沒有去埋怨師父。
以她與王燭相處至今的了解，師父雖言語淡漠，卻能夠對無辜者施以援手，對弱小者投以溫柔。
哪怕當初她不過是個奄奄一息、營養不良的賣血孤女，也能被師父輕輕抱起，從此走向另一條道路。
“師父。”清環輕聲道，“既然您參悟創世法則，打破舊天道以重塑新的規則……那，這些在混沌海外覬覦此界的人，卻來勢洶洶……九劫星宮只是其中一隅，那些余孽或更強的對手，還會絡繹不絕嗎？”
王燭淡淡“嗯”了一聲，並未正面回答，隨手把那股殘余的外來壓迫徹底化解。
清環心下揣測，想來師父既早已在幕後抽離道韻，不可能沒料到外界的虎視眈眈。
既然選擇在青雲鎮小小一隅默然觀望，必然還有更深遠的考量。
她雖有許多困惑，卻也不再追問，跟隨師父回到院中。
院內花草與小獸因先前翻涌的凶煞之氣而稍有驚慌，此刻隨著王燭的腳步回到安寧，如同夜雨過後被晨光撫慰。
不多時，小院外漸漸又站滿了一批修士與百姓。
他們大多是被黑霧沖擊後僥幸存活的，也有之前就駐扎在青雲鎮外圍“朝聖”的人。
目睹萬魂殿與九劫星宮強敵皆被王燭等先滅去，眾人對這座小院更添敬畏。
有些人扯著嗓子喊“多謝前輩解救！”
清環听著那此起彼伏的呼喊聲，略做思忖後去推開院門，柔聲道︰
“大家不必喧鬧，請先各自安定。鎮中已無險情，可到西巷、南街那邊休息。”
她年紀雖小，聲音卻透出一股恬淡沉著，讓所有人莫名平靜下來。
再加上院里之前展露出的超凡威能，眾人對清環的話不敢違背，紛紛退散前去找尋棲身之地。
偶爾還有個別慕名的年輕修士想直接拜入小院，卻被清環一句“師父不收徒”婉拒。
緊接著的數日內，圍繞青雲鎮的黑霧徹底散去，在五大聖主攜手眾多勢力的圍剿下，萬魂殿總部也被拔除大半，余黨或逃或降。
此界一下子空前安寧似的，然而在更廣闊的疆土與星空之上，蠢蠢欲動的暗流從未停止。
特別是那一次“九劫星宮巡察使”的現身，更讓有識之士意識到，天辰界的隱秘，就算再怎麼壓著，也逃不過混沌海彼端的探查。
許多人暗暗猜測，那位布衣男子究竟還要沉默多久？
當外來者的腳步越逼越近，這片已經殘破的天地，是否會迎來更猛烈的踫撞？
是如之前般“一簪滅永夜”，瞬息再掃盡邪魔，還是會出現新的變故？
沒有人知道答案。
青雲鎮依舊熙熙攘攘，成了亂世中的一方桃源。
鎮中難民漸漸增多，但在王燭的威懾下，沒有宵小敢作亂。
五大聖主為首的一批舊日強者整合了“聯軍”，宣稱要“清平世道”。
雖說本意里混雜了對“那位存在”的畏懼與無奈，但對民眾而言，總算暫時看到了一個有序格局。
然而，維系這種“穩定”，顯然未必長久。
……
這一日，小院後巷，多日不見動靜的老茅屋里，忽然有了一陣啜泣聲。
不少孩童與婦人受了傷害，惴惴不安地藏在陰暗處，既羨慕也恐懼。
直至那一日，清環路過後巷，發現一個小姑娘獨自坐在石階上，臉上淌著淚水，懷里還抱著一只半死不活的黑貓。
那貓氣息微弱，似被人惡意踢過肚腹。
“怎麼了？”清環蹲下身，輕聲問。
小姑娘抬頭看見她，頓時露出又害怕又期盼的神色︰
“你……你就是大家說的小仙女？”
清環搖頭︰
“別叫我仙女，只是略會一點醫術。你的貓怎麼受傷了？”
小姑娘泣不成聲︰
“前些日子，我爹也死在萬魂殿的爪牙手里，家里只剩這貓陪我。可今天有幾個惡人路過，踢傷了它……”
清環輕撫黑貓身軀，一股溫潤的青色光澤流淌過指尖，替黑貓療治內創。
黑貓發出微弱的“喵嗚”聲，將腦袋輕輕蹭了蹭清環的手背，神色好多了。
小姑娘見到自己的貓起死回生，又驚又喜，連連道謝。
清環將那小姑娘拉進懷中，也想起自己童年悲苦遭遇，一時間柔腸寸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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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耐心安撫︰
“別怕，如今鎮里不會再讓人胡作非為。你若無處可去，可先在這兒暫住。營地里有粥菜發放，你跟我過去。”
小姑娘抹抹淚花，咬唇點頭。
她顯然听過清環的事跡，知道眼前這位少女非同尋常，心底生出一股難言的崇拜和感激。
清環帶她離開時，突然想起那幾名欺負小姑娘的人究竟是誰？
仔細一問，才發現是來自外地的流民，有些匪氣，依仗鎮里如今混亂、且人數眾多，居然膽敢偷雞摸狗，甚至欺凌弱小。
她有心去管，卻又念及近期大小事正多，只能先將此事記在心里。
那夜，清環安頓了小姑娘之後，回到院里遲遲難以入睡。
她倚著窗台看夜色，繁星點點，院子里淡淡的桂花香伴著月光氤氳。
腦海里卻難以拋開那些慘遭暴行的人們——即便有師父坐鎮，青雲鎮里仍舊會有陰影和苦難。
這讓她生出許多沉思。
究竟怎樣才能真正讓世間少些刀兵與血腥？
她想起哀鴻遍野、想起那被斬斷的龍筋、想起萬魂殿的“血祭”、亦想起噬道古族、九劫星宮……一樁樁，皆上演著弱肉強食的真實。
“總不能事事都要師父親自出面震懾吧？”清環自言自語。
突然，一片月光下，飛來一只夜鶯，撲扇著翅膀落在窗欞上，用靈動的眼楮瞅向她。
清環微微一笑，伸手逗了逗夜鶯。
師父似乎對萬物都有一種天然親和，非但小獸常棲院落，就連夜鶯、黃鸝、白鶴，也偶爾來棲息。
“你倒幸福，不用擔心明天的苦難。”清環打趣地喃喃，卻又輕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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