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穿過巷口的老槐樹,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秦淮仁那座帶小院的平房就藏在巷子深處,灰牆黛瓦在燥熱的空氣里透著幾分靜謐。
甦晨踩著自己的細高跟涼鞋,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音在巷子里格外清脆,她手里把玩著那枚黃銅鑰匙,心里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
自從上次和秦淮仁從浙江收海鮮回來,已經有三天沒見了。甦晨皺著眉走到秦淮仁校園的門口,面對著那扇刷著綠漆的鐵門,柵欄上纏繞的牽牛花正開得熱鬧,紫色的花瓣沾著午後的熱氣微微發蔫。
她伸出手臂穿過柵欄縫隙,指尖觸到冰涼的鎖舌時,忽然听見院子里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不知道何時一只美麗的畫眉鳥,在秦淮仁的破院子這里安了家,相比于不常在這里的秦淮仁來說,這只畫眉鳥更像是整個院子的主人。
“秦淮仁,秦淮仁……”
甦晨推開鐵門,門軸發出“吱呀”一聲悠長的呻吟。院子里小槐樹上的幾只麻雀被驚動,撲稜稜地飛起來,落在牆角的鐵桿子上。
甦晨完全沒有在意這些鳥類,依舊兀自地踩著青磚鋪就的地面往里走,皮鞋跟敲在磚頭上,聲音被茂密的枝葉濾得有些悶。
正屋的木門緊閉著,門楣上掛著的晴天娃娃,仍在微風里輕輕搖晃。
甦晨走到門前,伸出涂著酒紅色指甲油的手指,“啪啪啪”地拍在門板上。
“秦淮仁,是我啊,甦晨,你在嗎,要是在的話就開門啊!”
她的聲音清亮,帶著點嬌嗔的意味,因為,在甦晨看來,她已經是這個院子的女主人了。
沒有人回答她的話,甦晨又開始叫門了。
“大白天關著門做什麼?快開門,我找你有急事呢!”
門板上的漆有些剝落,露出底下淺棕色的木頭紋理。
甦晨又用力拍了幾下,指節都有些發紅時,門終于“吱呀”一聲開了道縫。
門後的人探出頭來,梳著兩條烏黑的麻花辮,發梢用紅頭繩系著,淺藍色的粗布褂子洗得發白,領口繡著朵小小的桃花。
甦晨愣住了,這張臉算不上驚艷,卻帶著種山野里才有的清新,眼楮像山澗的泉水,亮得能照見人影,相比于時髦洋氣的城市少女,這個青春脫俗的農村打扮的美女,倒是更養眼。
“你是誰?”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聲音撞在一起,又都同時頓住了。
甦晨先回過神,揚起下巴,語氣里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審視。
“我是甦晨。”甦晨特意把“甦”字咬得清晰,因為,這是她和秦淮仁之間才懂的小默契,當初甦晨和秦淮仁在浙江進購海產的時候,秦淮仁總開玩笑說甦晨的名字像江南的煙雨。
“我是春桃,昨天才跟秦大哥認識的。”
春桃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像剛蒸好的米糕,帶著點怯生生的笑意,眼楮里卻沒有絲毫閃躲,顯得更清純甜蜜。
春桃的目光落在甦晨身上,忽然就定住了,眼前的女人穿著米白色的真絲連衣裙,裙擺隨著動作輕輕擺動,露出線條優美的小腿,腳上那雙細高跟涼鞋襯得腳踝格外縴細。
陽光從門楣上斜照下來,給在門外的甦晨周身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連耳墜上的碎鑽都在閃著細碎的光。
春桃不由得張大了嘴,雖然自己也是姑娘家,可長這麼大,還是頭回見這麼好看的人,就像年畫里走下來的仙女。
“你就是甦晨啊?秦淮仁跟我提起過你,說你們是一起去浙江收海貨的伙伴。快進來吧,外面熱。”
春桃的眼楮亮了起來,把門往旁邊讓了讓,主動往屋子里歡迎。
甦晨的目光在春桃身上轉了一圈,心里那點煩躁忽然就翻涌上來。
她見過不少漂亮女人,可眼前這張臉卻帶著種讓她不舒服的感覺,尤其是那雙眼楮,清澈得像能看透人心。
甦晨不自覺地攏了攏耳邊的碎發,語氣淡淡的︰“春桃?我找秦淮仁,他去哪兒了?”
“秦大哥去飼料廠了,說是要跟張志軍交代點事,臨走時說很快就回來。”春桃側身讓她進來,順手把門掩上,她指著屋里的藤椅,臉上堆著真誠的笑。
“秦大哥說你們是最好的朋友,特意交代我,你來了就先在屋里歇著,喝點水。要不,姐姐,你先進來坐?”
甦晨往屋里瞥了一眼,靠牆的木桌上擺著個粗瓷茶壺,旁邊放著兩個青瓷杯子,杯沿還沾著點水漬。
甦晨心里莫名地堵得慌,說直接點有些吃醋了,秦淮仁從來不讓外人踫他這套茶具,上次自己想拿來泡茶,他還說怕她手滑摔了。
這個叫春桃的女人,憑什麼能在這里自在地用他的東西?
女人的直覺像根敏銳的刺,瞬間就扎進了甦晨心里。
她明明知道春桃和秦淮仁才認識兩天,卻忍不住拿自己和她比較,春桃的眼楮比自己大,皮膚是那種常年在戶外曬出的健康膚色,不像自己,總怕曬黑出門必涂三層防曬霜。
“你說你叫什麼來著?”
甦晨故意放慢了語速,目光落在春桃辮梢的紅頭繩上,語氣里帶著點漫不經心。
“我叫春桃呀,昨天才來秦大哥這里,甦晨姐,快進來坐吧,外面太陽毒。”
甦晨不情不願地邁過門檻,木地板被踩得發出輕微的聲響。
她走到藤椅旁,故意把裙擺撩得高了些,露出白皙的腳踝,才慢悠悠地坐下,對著春桃揶揄了起來。
“都在這里兩天了啊,我還不知道呢!”
甦晨故意拖長了調子,眼楮瞟著這個清純的女人,心里不是滋味。
“秦淮仁跟我那麼要好,我怎麼從沒听他提過你呢?哎,看來是我太不了解他了。”
她的嘴角撇著,明眼人都能看出那點不高興。
春桃卻像是沒看見似的,轉身從櫃子里拿出個玻璃杯,往里面放了幾片檸檬,對甦晨友好地說道︰“秦大哥經常提起你呢,說你是他見過最漂亮的女人。”
她把杯子放在甦晨面前的小幾上,眼楮亮晶晶地看著她,夸贊說︰“今天一見,果然跟他說的一樣,我還是頭回見這麼好看的姐姐。”
甦晨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檸檬水的酸意刺得舌尖發麻。
她放下杯子時,故意讓杯底在桌面上磕出“當”的一聲,以表示自己的不滿意。
“你叫春桃啊,秦淮仁他還總跟你提起我,可他卻從沒跟我說過你。”
甦晨冷笑一聲,指尖在杯沿上劃著圈,揶揄說︰“看來,他也沒把我當真正的朋友。”
“甦晨姐你別生氣呀。”
春桃急忙解釋,雙手在身前絞著圍裙的帶子,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昨天才認識秦大哥的,他今天一早就出門了,說不定是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呢。”
她的臉頰有點紅,像是怕甦晨誤會秦淮仁,又補充道︰“秦大哥是好人,肯定不是故意的,等他回來了,我就好好跟他說說,讓她好好對你。”
甦晨心里的火氣莫名消了點。
她看著春桃那副急著辯解的樣子,倒像是自己在無理取鬧了。
可轉念一想,這個女人才來兩天,就一口一個“秦大哥”,還幫他說話,心里那點別扭又冒了出來。
“行了行了,不說這個了。”
甦晨揮了揮手,像是打發什麼麻煩似的,又開始揶揄︰“小美女,我想看電視,美國電影。”
她往電視櫃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反倒是像個主人一樣,說︰“你要是有空,幫我倒杯水。”
春桃連忙點頭,轉身去開電視。
老式的顯像管電視機“嗡”的一聲亮起來,屏幕上閃過幾道雪花。
“甦晨姐,你自己選台吧,我不太會弄這個。”
說完就端著杯子去了廚房,水龍頭“嘩嘩”的流水聲從里面傳出來。
甦晨調到播放美國科幻片的頻道時,春桃端著水回來了,杯子里還放了塊冰糖。
“剛看你喝檸檬水皺眉頭,加了點糖,不知道你愛不愛喝。”
甦晨沒說話,眼楮盯著屏幕上的外星飛船。
春桃也沒再打擾她,搬了個小板凳坐在旁邊,安安靜靜地看著。窗外的蟬鳴漸漸稀疏,陽光從窗欞上移開,屋里慢慢暗下來。
一部電影放完時,甦晨抬手看了看表,已經下午五點多了。
她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往外看,院子里的小槐樹影子拉得老長,一直延伸到院門口。遠處的天際線泛著橘紅色,幾只鴿子帶著哨音從空中掠過。
“秦淮仁怎麼還不回來?”她嘟囔了一句,心里的煩躁又涌了上來。
春桃也湊到窗邊看了看,跟著說︰“是啊,平時這個點他該回來了。”
她轉頭看著甦晨,眼神里帶著點擔憂,主動說︰“甦晨姐,要不你先坐著,我去做飯?等他回來就能吃了。”
甦晨沒應聲,心里卻有點不是滋味。
從進門到現在,春桃一直對她客客氣氣的,倒水、調電視、主動要做飯,反觀自己,倒是像個找茬的。
她瞥了一眼春桃,對方正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淺藍色的褂子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素淨,甦晨明白了,這個叫春桃的鄉下姑娘跟自己是不同的美麗。
“也行,我也有點餓了。”
甦晨終于松了口,語氣緩和了些。
春桃眼楮一亮,立刻轉身進了廚房。
很快,里面就傳來了切菜的“咚咚”聲。
甦晨走到廚房門口,靠在門框上看著,春桃系著秦淮仁那件深藍色的舊圍裙,動作麻利地切著土豆,夕陽的余暉從廚房的小窗照進來,給她的側臉鍍上了一層金邊。
“你還會做飯?”甦晨忍不住問。
“嗯,我好像天生就是做飯的。秦大哥說他比較忙,以後家里的事情就讓我多干一些。”
甦晨心里“咯 ”一下,剛壓下去的別扭又冒了出來。
她轉身回了客廳,重新坐在電視機前,可屏幕上的外星人打打殺殺,她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第二部電影放完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院子里一片漆黑,除了對面高樓上的一盞不是明亮的光,慘兮兮地照進院子,再無光亮,昏黃的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光斑。
甦晨第三次走到窗邊,外面靜悄悄的,只有風吹過的“沙沙”聲。
“秦淮仁這個蝸牛,平時辦事不是挺利索的嗎?今天怎麼磨磨蹭蹭的!”
甦晨終于忍不住抱怨起來,聲音里帶著點委屈。
春桃端著一盤洗好的隻果走過來,把盤子放在桌上,熱情招待︰“甦晨姐,先吃點水果吧。”
接著,春桃抬頭看向窗外,眉頭也皺了起來,說道︰“要不,你今晚住這里吧?房間夠的,要是不行,咱們倆擠一擠吧!”
甦晨拿起一顆櫻桃放進嘴里,甜絲絲的汁水在舌尖散開。
她看著春桃真誠的眼楮,忽然覺得有點臉紅,從進門到現在,自己對人家冷嘲熱諷,可她卻一直熱熱乎乎地招待自己。
“我……”甦晨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春桃像是看出了她的窘迫,笑著說︰“你等會兒,我去把菜端出來。”
看著春桃轉身進廚房的背影,甦晨忽然覺得,自己今天確實有點小題大做了。
也許,秦淮仁和春桃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呢?她拿起一個隻果,慢慢嚼著,心里的煩躁漸漸被一種說不清的情緒取代。
甦晨望向門口,心里默默地想︰秦淮仁,你可快點回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