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仁用眼角的余光瞥見對面的少女正捧著最後一個空盤子,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舐著盤沿上殘留的湯汁,喉結滾動的弧度在昏黃的燈光下格外清晰。
這場景讓秦淮仁有點吃驚,這個少女是有多餓,多麼能吃啊,
此刻,桌上的四盤菜已見了底。番茄炒蛋的盤子里只剩幾星蛋黃渣,宮保雞丁連盤上的紅油都被拌飯舔得干干淨淨,就連最普通的那道炒上海青,也沒留下一片菜葉。旁邊堆著三個空瓷碗,碗沿上還沾著米粒,秦淮仁這個正值壯年的男人一頓飯也只吃一碗飯,那個女人的飯量起碼頂三個秦淮仁。
秦淮仁自己面前的碗里,半碗米飯還沒動完,他看著春桃把最後一粒米扒進嘴里,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碗沿,心里泛起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詫異。
這姑娘看著瘦得像根豆芽菜,肩膀窄窄的,手腕細得仿佛一折就斷,脖頸後面的脊椎骨微微凸起,透過薄薄的襯衫能看到清晰的輪廓。
可這飯量,別說兩個大老爺們,就是當之無愧的大食量吃貨,怕是也得甘拜下風。
少女似乎察覺到秦淮仁詫異的目光,抬起頭時,臉頰還泛著因吃得太急而透出的紅暈。
她大概是想笑一笑,嘴角剛揚起,肚子卻先一步發出了滿足的鼓脹聲,圓滾滾的弧度把襯衫撐得緊繃,像揣了個小皮球。
緊接著,一個響亮的飽嗝沖破喉嚨,帶著飯菜混合的熱氣,在安靜的廚房里蕩開。她頓時窘迫地低下頭,耳尖紅得快要滴血。
“呵呵,小姑娘,看你挺瘦的,飯量倒不小。我估摸著,倆大老爺們也不如你能吃。”他的語氣里帶著點揶揄,卻沒什麼惡意,更多的是一種長輩對晚輩的調侃。
少女張了張嘴,像是想反駁什麼,但還是放棄了,確實自己吃得太多了,她的喉嚨里卻突然發出“呃”的一聲悶響。
然後,又猛地捂住脖子,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眼楮瞪得溜圓,雙手一個勁兒地拍打著胸口,像是有塊饅頭卡在了嗓子眼。
秦淮仁心里“咯 ”一下,剛才那股玩笑的心思立刻煙消雲散。
“嘖,看你這急的。”
他轉身快步走進廚房,飲水機的指示燈亮著微弱的紅光,他接了半杯溫水,又在里面摻了點涼白開,試了試水溫才端出來。
“喝點水,慢點咽。”
他把杯子遞到少女的嘴邊,看著她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喝了大半杯,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那股卡在喉嚨里的氣才終于順了下去。
她長長地舒了口氣,額頭上沁出的細汗順著臉頰滑落,滴在洗得發白的襯衫上。
“看你剛才吃得多急,跟有人搶似的。”
秦淮仁把空杯子接過來,放在桌上,安慰地說道︰“沒事,要是沒吃飽,我再給你炒兩個菜去。”
春桃搖了搖頭,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眼神里帶著點不好意思的感激。
“飽了,真的飽了。”
她的聲音圓潤了不少,看來是真的吃飽了,也吃好了,感激地說道︰“謝謝您,大哥。”
這是她進門後第一次主動開口,聲音細細的,帶著點南方口音的軟糯,和這片干旱貧瘠的北方土地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秦淮仁心里的疑惑又深了一層,他拉過旁邊的小板凳坐下,身體微微前傾,目光落在她沾著灰塵的臉上。
“你吃飽了就好。”
秦淮仁又頓了頓,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听起來溫和些,問道︰“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他的眼神里帶著顯而易見的好奇,這個突然出現在自家院門口的落魄少女,身上實在有太多說不通的地方。
那個少女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板凳邊緣的木紋,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我……我也不知道我的大名叫什麼。我的印象里,有人叫我春桃。”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是怕被人听見,又說︰“我確實不記得我的大名了,因為,我只記得別人都叫我春桃。”
“春桃……”
秦淮仁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眉頭卻微微皺了起來。
這個名字他似乎在哪里听過,或者說,這個身影他似乎見過。
他盯著春桃那張沾滿污垢卻難掩清秀的臉,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模糊的片段,那是幾個月前的一個傍晚,也是在這個院子里,他似乎見過一個模樣青春的姑娘,裙擺上繡著淡粉色的桃花,站在夕陽下,美得像畫里走出來的人,身上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靈氣,就像……就像山里的精怪。最奇怪的是,那一天秦淮仁被這個少女身上的味道給燻暈了。
秦淮仁當時以為是自己眼花了,畢竟這個不起眼的小院子,怎麼會有那樣的姑娘?可現在看著春桃,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秦淮仁忍不住追問道︰“春桃……我記得之前,你穿得很漂亮,就像,不簡直就是有股仙氣似的神女,你來過我家,會還記得嗎?可是後來我暈了,也就不見你了,你今天怎麼成了這副樣子?”
秦淮仁的語氣里帶著點探究,繼續問她︰“還有,你是從哪里來的?”
隨著他的話,春桃的臉色一點點變得蒼白,她使勁搖著頭,雙手抱在胸前,像是受到了驚嚇。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她的聲音里帶著點慌亂,又在強調說︰“我不記得了……”
秦淮仁的警覺瞬間提了起來。
他用自己警惕的雙眼緊緊盯著春桃的眼楮,試圖從她躲閃的目光里看出點什麼。
畢竟,這個奇怪的女孩的出場和現在的落魄之間,差距實在太大了,大到讓他不得不懷疑。她到底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又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無數個問題在他腦海里盤旋,卻找不到一絲頭緒。
“我真的不記得了。”
春桃的聲音帶著哭腔,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哭著說︰“我現在大腦一片空白,記憶都是斷斷續續的。”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回想了一會兒,才又小聲說︰“我只記得,我家好像守著一個很大的湖泊,水很清,能看到水里的魚。可是我家里人,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的話讓秦淮仁更糊涂了。
秦淮仁他居住的這個院子處在了省城的城郊邊緣,是出了名的干旱,別說大湖泊,就連像樣的河流都沒幾條。
最近的水庫離這里也有三百多公里,還是個常年水位下降的死水湖。
而且春桃的口音,明顯是南方人,帶著吳儂軟語的調子,怎麼會跑到這北方的干旱之地來?如果,真的是靠雙腿跋涉,這也太厲害了。
“你還記得你家大概在哪個方向嗎?”
秦淮仁耐著性子繼續問︰“你父母還在不在?我們這里很干旱,最近的湖泊都在幾百公里外,而且听你的口音,你應該是南方人吧?怎麼會來我們這兒?”
春桃抬手擦了一把鼻子,袖口上立刻留下了一道黑印。
“我不記得我父母是誰了,記憶都是零碎的。”
她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哼,真的是聲音很細微。
“我只知道,我醒來的時候就在一條河邊,兜里好像有三十多塊錢,就這麼多。我也不知道往哪走,走了一陣子就到了北省的省城。”
她頓了頓,眼神里閃過一絲屈辱和恐懼,聲音也跟著顫抖起來。
“可能是我長得還可以吧,前些天被幾個流氓把衣服給扒了,我找別人要了身衣服,可是後來發生了什麼,我又不記得了。”
她抬起頭,看著秦淮仁,眼神里滿是茫然,反問起來了秦淮仁。
“你說我穿得很漂亮,我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我只覺得,我很餓。這些天,我一點錢也沒有了,就偷了附近居民的東西吃。”
秦淮仁看著她這副懵懂無助的樣子,不像是在說謊。
她的眼神太干淨了,干淨得像山澗里的泉水,藏不住什麼復雜的心思。
可越是這樣,他心里的疑惑就越重,一個失去記憶的南方姑娘,莫名其妙地出現在北方的干旱之地,還曾經以截然不同的模樣出現在自己家里,這一切實在太離奇了。
他打量著春桃,她的頭發亂糟糟的,沾著草屑和泥土,臉頰上有一道淺淺的劃痕,大概是在哪蹭到的。
可即便如此,也能看出她精致的五官,挺直的鼻梁,小巧的下巴,尤其是那雙眼楮,瞳孔的顏色比常人要淺一些,像是含著水。這樣一個漂亮的姑娘,怎麼會落到這般田地?
“你說你偷了附近居民的東西?”
秦淮仁的目光落在院牆上,那里有一塊松動的磚,他之前一直沒來得及修。
“那你這些天,是住在我家?”
春桃的臉瞬間漲紅了,她低下頭,聲音小得幾乎听不見。
“嗯,我看你家一直沒人,有時候就悄悄翻牆進來住。”
她停頓了一下,像是鼓足了勇氣,又抬起頭,眼神里帶著點懇求。
“我要是有工作,能干活賺錢,就不會這麼落魄,也不會偷東西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秦淮仁沉默了,他能理解一個走投無路的人會做出什麼事,尤其是在饑餓的驅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