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萬基說那話時,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德行,斜靠在石桌邊。
只是臉上慣常的嬉笑收斂了些,多了幾分難得的認真。
但這幾句算不上豪言壯語的話,卻真切地讓時萊心頭一暖。
第一,是因為他的話,熱血而且充滿燃燒感,執子之手,與子同袍。
其二,這貨並沒有喊出太過高大上的口號,挽大廈將傾,救萬民倒懸,他的意思很簡單,只想和時萊並肩作戰。
人生得此損友,夫復何求!
“大師兄,听見沒?”李萬基轉眼又恢復了䱇瑟模樣,沖著剛洗完碗的米小滿顯擺。
“你師父可說了,我前世也是個響當當的大官!說不定比你這元帥還威風!”
米小滿濕漉漉的小手在道袍兩側隨意蹭了蹭,抬起眼皮,懶洋洋地瞥他一眼︰“那又怎樣?”
“嘿!”李萬基湊近些,壓低聲音,試圖誘惑,“你真不想拿回自己的元神?到時候法力無邊,三頭六臂,多威風!”
“我為什麼要活成別人的樣子?”米小滿小嘴一撇,反問得理直氣壯。
“那你以後可就打不過我了哦。”李萬基得意洋洋,仿佛已經預見了自己神功大成、碾壓小家伙的未來。
“基哥?”米小滿突然轉移話題,小手指向不遠處。
“嗯?”
“你看,小天和小昭在喝水呢。”
李萬基順著看去,黑狗和豹貓正湊在水盆邊舔著山泉水。
他莫名其妙︰“怎麼了?”
米小滿一本正經地開始科普︰“小貓和小狗喝水都用舌頭卷,可卷法不一樣哦。”
“所以呢?”
“你看仔細了,”小家伙煞有介事地比劃,“舌頭尖朝外卷的是貓,內卷的是狗。”
李萬基︰“......”
他眯起眼楮,嚴重懷疑這小丫頭在拐著彎罵他,並且掌握了證據!
一旁的周子軒眼神復雜地看了看李萬基,略帶自嘲地聳聳肩︰“看來我大概是沒什麼牛逼的前世了,就是個純純的當代青年。”
“沒事兒!”李萬基大手一揮,豪氣干雲地攬住他的肩膀,“以後哥們罩著你!天庭地府橫著走!”
周子軒被他逗樂了,釋然道︰“這樣也挺好。等以後你回了天庭當大官,我就在南天門外支個小攤,賣點人間小吃,再娶個溫柔漂亮的仙女老婆,這日子,想想也挺美。”
李萬基摸著下巴作沉思狀,一拍大腿︰“子軒!經你這麼一提醒,我倒是想起來了!你估計還真有前世!”
“真的?!”周子軒眼楮一亮,“快說說,我前世是哪路神仙?”
“你這理想——兄弟當官你經商,還娶了個漂亮老婆......”李萬基憋著笑,一臉嚴肅。
“在我的印象里,倒是有這麼一位故人,和你一模一樣。”
周子軒還沒反應過來,旁邊的陳一鳴和杜曉紅已經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
他愣了幾秒,才琢磨過味兒來,笑罵道︰“滾蛋!”
老李也不生氣,只是小聲嘀咕著︰“三寸丁,三寸丁,一鳴,三寸到底是多長來著?”
陳一鳴默默抬手,比劃了個“OK”的手勢。
這也就是在華夏,要是在南棒,估計得打起來。
周子軒氣呼呼地瞪著這兩貨,到了嘴邊的話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要不是謝靈運和杜曉紅在場,他非得脫褲子,為自己吃下的幾十斤六味地黃丸討個公道!
經過這麼一番插科打諢,院子里籠罩的凝重氣氛,果然被沖淡了不少。
大家都心照不宣,用玩笑,試圖驅散時萊眉宇間的陰霾。
又說笑了幾句,時萊將一枚氤氳著柔和光華的元神魂珠遞給李萬基。
老李接過這承載著前世力量的珠子,神色復雜地摩挲了兩下,便下山去尋找僻靜之處吸收融合了。
陳一鳴也小心扶著妻子,和周子軒一道告辭離開。
木門邊,甦小暖頓了頓腳步,轉過身,仰起小臉,異常認真地對米小滿說︰“大師兄,你放心,這一次,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米小滿跳起來就給了他腦門一個輕輕的爆栗︰“我需要你保護嗎?先管好你自己那條小命吧!”
甦小暖挨了一下也不惱,憨憨地笑了兩聲,沒再辯解。
乖乖跟在米小滿身後,像個小尾巴似的去前院平台照看他們的野果攤子。
喧鬧散去,後院里只剩下時萊和謝靈運。
陽光恰好穿過枝葉縫隙,籠罩著那棵老梧桐樹,將兩人的身影溫柔地藏匿在斑駁的光影里。
山風輕柔,拂過樹梢,帶來遠處隱約的鳥鳴和前院孩童的嬉笑聲,更襯得此刻的寧靜深邃。
謝靈運悄然走到時萊身後,伸出縴縴玉手,指尖蘊著一絲清涼溫潤的靈力,輕輕按上他的太陽穴。
她的動作自然而嫻熟,仿佛早已做過千百遍。
“莫要太過憂心。”她的聲音清冷如山澗幽泉,流淌著一絲的溫柔,“道法自然,順勢而為便可。六年光陰,于凡人而言或許短暫,于你我,足夠做許多準備了。”
時萊閉上眼,感受著額角傳來的恰到好處的按壓感和她身上淡淡的的清冷香氣,緊繃的心神漸漸松弛下來。
他輕輕“嗯”了一聲。
“天庭既早有安排,便非我等獨力支撐。”謝靈運繼續緩聲道,指尖的靈力如絲如縷,細膩地疏導著他眉間郁結的思緒。
“天魔雖強,前世,我們也是斬殺過的。這一世......”
她的話語微微一頓,聲音輕了幾分,卻帶著千鈞之重,“別再丟下我一人。”
千年前未能並肩走完的路,這一世,她不願再重復。
時萊何嘗听不出這弦外之音。
他抬起手,輕輕覆蓋在她置于自己額角的手背上。
掌心相貼,溫暖與微涼交織,無聲地傳遞著彼此的心意。
“我知道。”他低聲回應著,“這一次,我們都要好好活著。”
謝靈運的手指在他掌下微微一頓,隨即更輕柔地按壓起來,仿佛要將他所有的重擔與煩憂,都揉散在這漸濃的暮色與溫柔的山風里。
“嗯,”她的聲音很輕,“這一次,會不一樣的。”
兩人不再多言,只是靜靜地立于樹下,身影在夕陽下拉長,交融在一起。
遠處天際,晚霞絢爛如織錦,將伏魔觀的飛檐翹角染上一層溫暖的金紅。
直到晚飯前,李萬基才神色復雜、腳步略顯沉重地走回小院。
他沉默著,什麼也沒說,徑直走到東廂的雜物房里, 翻找了一陣,最後提著一把釘耙走了出來。
也沒看誰,就那麼默默地坐到門檻上,將釘耙橫在膝頭,望著天邊最後一抹殘霞。
夕陽給他的側影鍍上了一層復雜的色彩,有茫然,有沉重,或許,也有一絲宿命般的釋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