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你出去留學是對的,現在學生都出去搞游行了,我的課一個月也上不了幾節,一年多都不發薪水了,再這樣下去,我連飯都要吃不起了,”高教授意有所指的看向黃婉貞,“等我真吃不起飯了,跟小友寫信求助,小友可一定要幫幫忙啊。”
黃婉貞什麼都沒說,只嚴肅認真的看著高教授點了點頭。
再見陳明珠,她穿著一身紫色高腰魚尾裙,頸間白潤的珍珠項鏈繞了三圈,舉手投足間一派貴婦姿態,可即使是再貴重的打扮也消不去那眼角的歲月痕跡。
陳明珠看著一身簡單羊毛衫和西褲的黃婉貞,眼神復雜極了。
很多個夜晚的夢里,陳明珠都會重新回到少女時代,那時候她還在教會學校讀書,還沒有嫁人,穿羊毛衫還是最洋氣時髦的衣著。
大家都不叫她陳女士,而是密斯陳。
每當一放學,隔壁男校的學生都會聚在女中門口偷偷看她,她心里是自得的,是高興的,但她要矜持,她是上海的名媛,怎麼能跟不知底細的男人來往呢?
殊不知有多少上海頂級門閥的少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那時候她多風光啊,多快活啊。
父親給她挑了一個家世頂頂好的男人,當然她也覺得很好,不然她也不會嫁。
可她剛嫁過去沒兩年,就發現那頂頂好的男人在外置了小公館,可笑的是那女人只是個下賤的戲子,她想不明白,她陳明珠要家世有家世,要學歷有學歷,要容貌有容貌,怎麼就比不上一個戲子呢?
她憤怒,她恨,她不甘心。她鬧,鬧的男人不歸家,鬧的劉家人都厭憎了她。她當時雖然表面潑辣,但內心害怕極了,她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僅僅兩年,就都不一樣了。
兩年前她是上海名媛,她家門檻被求親的人都快踏平了,劉家也是主動上門求的親啊?那時候不論是那個男人,還是他的家人,都對她特別好,怎麼只過了兩年,男人眼里就生了不耐煩,劉家人臉上就不復原來的友好呢?
她做錯什麼了嗎?她只是委屈了,並把委屈表達出來了。
陳明珠有著上海名媛的驕傲,不肯低頭認錯。劉家人心里都堵了一口氣,覺得這個兒媳太不服管教,不適合做劉家的兒媳,婚姻就這麼走到了盡頭。
少女時代的陳明珠無疑是閃耀的,動人的。但結過婚又離婚的陳明珠,好似從明珠變成了死魚眼,之前對她獻殷勤的男人,一個個看她的眼神都變得很可怕,有不屑的,有淫邪的,獨獨沒了那份尊重。
是啊,尊重,她想這輩子都不可能得到了。只有平視的人,才會給予尊重,可現在誰又能給予她平視呢。
陳明珠原憋著一口氣,覺得範恆明可以,她努力維持著兩人友好的關系,不敢輕易往前踏進一步,因為她怕範恆明覺得她孟浪,所以,她剛開始在範恆明面前是矜持的,可時間長了,她才發現,範恆明似乎對她並沒有那個意思,她痛苦過,她掙扎過,但為了心里面最後那點子美好,她選擇當沒發生過,默默的退回到朋友的位置。
陳明珠曾經也勇敢過,更何況那時候那麼多人在背後支持她,她只要大膽的往前走就行了。
她在最勇敢的年紀,身披婚紗,腳步堅定的同那男子走入殿堂,她那時確信找到了一生一世的伴侶,他們會攜手並進,走到地老天荒。
或許,她這樣的人,一輩子都得不到幸福吧。
幸而,她還有娘家人,在她最不幸的時候,重新接納了她,給了她心靈上的慰藉。
可人生太長了,誰又能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呢?家族的靠山倒了,但陳家不能倒,他們要找新的靠山,要延續家族的榮耀。所以,女人變成了工具,她這個離婚歸家的女兒已經不值錢了,只能走不值錢的路子,為陳家鋪路。
她的內心深處,也終于原諒了自己,不是她不夠努力,而是這個社會終究是男人說了算的,她之前的‘名媛’,也不過是被他們捧起來的,現在被他們摔在了地上,也只能在地上過活。
可看到黃婉貞的時候,陳明珠的內心還是無法抑制的難受起來,就是很普通的羊毛衫和西褲,大概是一直在上學吧,身上的學生氣未散,反而平添了幾分知性美,偏偏她還似不自知一般,身子筆挺的站在那里沖著人微笑。
“您好,陳女士,好久不見。”
陳明珠無視黃婉貞伸出來的手,身子一轉,坐到了卡座上,“哥倫比亞咖啡,法式烘焙蛋糕,快點!”
說著,還給了服務生些小費,服務生立馬畢恭畢敬的彎腰說道,“小姐稍等,我去給您取。”
陳明珠給了服務生一個贊賞的眼神,擺擺手,示意他趕緊去,又轉頭看向剛剛落座的黃婉貞和範恆明,“哼!學著點!”
範恆明好脾氣的笑笑,“是,密斯陳,喜歡吃什麼,隨意點,我買單。”
黃婉貞從善如流,“密斯陳的品味那肯定是一流的,我照著點準沒錯!”
被兩人哄了,陳明珠反而覺得沒意思了,喪著臉對黃婉貞說道,“範恆明說的那事,可是真的?吉祥堂做的那麼好,怎麼不做了?”
要說見到陳明珠之前,黃婉貞心里一個價位,等到見到她身上的那件紫色掐腰魚尾裙,黃婉貞悄悄把心里的價位往上提了一成。
“我在美國新開了公司,發展的很好,我決定趁著勢頭,追加投資。”
陳明珠突然覺得讀太多書也沒什麼好處,這不黃婉貞就是讀太多,把腦子讀傻了,竟然要把產業全弄到美國去,萬一發生什麼突發事變,美國的生意因外力黃了,那賠進去的可就是全部身家了。
黃婉貞可真是被國外的景色迷花了眼,不過陳明珠想,她是不可能提醒黃婉貞的,就讓她賠個精光才好。
事情辦的很順利,陳家家大業大,不但上海的包了圓,連北平的,黃婉貞也點頭同意,賣給陳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