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同被頑童揉碎的胭脂，緩緩浸染著小河邊的蘆葦蕩。晚風掠過水面，卷起小英碎花裙擺的一角，她輕輕倚著許和平的肩膀，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對方工裝褲上細密的補丁，那是她前些日子趁著農閑時，就著昏黃的煤油燈，一針一線仔細縫補的。河水打著旋兒從腳邊潺潺流過，裹挾著幾片泛紅的柳葉，在暮色里劃出細碎的漣漪，宛如歲月寫下的溫柔詩行。
“和平哥，你說我們以後會幸福嗎？”小英的聲音比蘆葦葉的沙沙摩擦聲還要輕柔，卻似一顆石子，“撲通”一聲投入許和平的心湖，驚起圈圈漣漪。
許和平低頭時，喉結不自在地滾動了一下。他的手掌粗糙厚實，還沾著白天幫張大爺修拖拉機時蹭上的機油，此刻卻小心翼翼地覆上小英的手背，仿佛捧著一件稀世珍寶“放心吧，小英。我掰著指頭算過，等開春就承包下村頭那片荒地種草莓，再跟著王師傅學修農機，日子肯定能越過越好。”
“可是村里人都說你沒本事。”小英突然抬起頭，睫毛上不知何時已沾了細碎的水珠，在暮色中微微發亮，“洛虎在城里開公司，半年就賺了幾百萬。他們說……說他賺的錢，你一輩子也賺不來。”
話音剛落，蘆葦蕩深處突然驚起兩只白鷺，撲稜稜的振翅聲劃破了周遭的寂靜。許和平盯著河面上倒映的半輪殘月，月光灑在他稜角分明的臉龐上，襯得他的眼神愈發堅定“英子，我爹當村支書這些年，要是想撈錢……”他緊緊攥住小英的手，仿佛要將內心的信念傳遞給她，“去年開發商想在河灘蓋度假村，塞給我爹的銀行卡密碼都是‘’，里面足足一千萬。可我爹當著全村人的面，把卡丟進了村委會的灶膛，火苗‘騰’地竄起來，燒得那卡‘ 啪’作響。”
小英猛地坐直身子，眼眶瞬間泛起晶瑩的水光“我懂的，和平哥。我就是听那些碎嘴子說多了，心里堵得慌……”說著，她突然“噗嗤”笑出聲，伸手輕輕刮了刮許和平的鼻梁，“上學那會兒你幫我撿被風刮跑的課本，摔進泥坑渾身是泥還死死護著書，我就知道，這輩子我認定你了。”
許和平的耳朵“唰”地紅透，像熟透的柿子，他局促地撓了撓後腦勺“天色不晚了，咱該回去了。不然家里人該擔心了。”
“著什麼急嘛！”小英又重新窩進他懷里，發絲間淡雅的茉莉香混著河水濕潤的腥氣，縈繞在許和平鼻尖，“我就想這麼安安靜靜地摟著你。”
“現在不行。”許和平輕輕推開她，卻舍不得松開牽著的手，反而握得更緊了些，“等咱倆拜了堂，天天讓你靠著。到時候我開著新買的農用車，帶你去縣城看電影，去省城逛動物園，把好玩的都玩個遍。”
兩人沿著河邊蜿蜒的小路往回走，月亮不知何時已升得老高，皎潔的月光為大地披上一層銀紗。小英家的燈在遠處亮著，昏黃的光暈透過窗欞灑出來，像一顆溫暖的星星，指引著歸人的方向。許和平把小英送到院門口，轉身離去時，還听見她在身後小聲嘀咕“明天我給你帶娘做的槐花餅，多放糖霜，可甜了。”
等許和平摸黑回到家，堂屋的白熾燈還亮得刺眼。許前進叼著煙坐在八仙桌前，賬本攤開在膝頭，眉頭擰成個疙瘩“這麼晚去哪里了？”
“就……和小英在河邊坐了會兒。”許和平低頭蹭掉鞋上的泥，聲音不自覺地低了幾分。
“一天天淨整這些沒用的！”許前進把賬本重重拍在桌上，驚飛了趴在燈罩上的蛾子，“駕照都考下來這麼多天了，到底怎麼打算的也不考慮考慮？有什麼想法給爹說一聲，王老板的二手車行新到了輛皮卡，車況不錯，價錢也合適……”
“爹，我不想買車。”許和平突然抬起頭，月光從窗欞漏進來，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襯得他眼神格外明亮，“我想承包河灘地種草莓，再開個農機維修鋪。現在村里人農機壞了都得跑老遠修，要是咱開個鋪子，肯定有生意。”
許前進夾著煙的手停在半空，煙灰簌簌落在賬本上，燙出幾個小黑點“你小子知道承包費要多少錢嗎？那些機器置辦起來，可不是小數目……”
“我算過了！”許和平急忙從口袋里掏出皺巴巴的筆記本，上面密密麻麻記滿了數據和計劃，“草莓苗可以先賒賬，等收成了再還。農機維修我跟著王師傅打下手不要工錢，就當學手藝。”說到這兒，他突然想起什麼，聲音不自覺地放軟，“就像您說的，干淨錢花著踏實。揣在口袋里，睡覺都安穩。”
“能不能和我兒子好好說話？”一直坐在里屋的香玲快步走出來，瞪了許前進一眼，“信不信我們倆一起收拾你？孩子有想法是好事，你就不能好好听著？”
許前進被嗆得咳嗽兩聲，別過臉去，把煙按滅在搪瓷缸里“明天我去找小吳商量商量，河灘地的事……”他清了清嗓子，聲音悶在喉嚨里，“不過說好了，賠了可不許哭鼻子。”
香玲“噗嗤”笑出聲，抬手輕輕拍了下許前進的肩膀“瞧你說的，咱兒子能干著呢！”
許和平咧嘴笑了，月光順著窗欞爬上他的肩膀，恍惚間竟與小河邊的溫柔重疊。他知道，只要牽著小英的手，腳下的土地再貧瘠，只要肯下功夫，也能長出帶著露水的春天。未來的日子，或許會有風雨，但只要一家人齊心協力，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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