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濱道外區的寒風像把鈍刀，順著寫字樓窗縫割進骨髓。陳默盯著山西焦煤年報上“評估機構︰瑞華會計師事務所”的字樣，指腹在屏幕上磨出紅痕——2021年康美藥業暴雷時，他曾在凌晨三點盯著同一家機構的審計報告，看那些漂亮的公章如何把300億資金變成賬面幻影。暖氣片摸起來比鍵盤還涼，張胖子的咒罵聲從門口炸開︰“供暖公司說再拖欠費用就斷管，這破樓的溫度比山西焦煤的股價還冷！”
他沒回頭，三個手機屏幕在眼前流轉︰東方財富論壇的匿名帖閱讀量突破20萬，頂樓熱評“某煤企把同一批煤抵押給三家銀行”被點贊3萬次；秦皇島港庫存日報顯示498萬噸，剛好懸在500萬噸警戒線下方；動力煤期貨主力合約貼水擴大至8，k線圖上的倒錘子形態像柄懸而未決的鐮刀。exce表格里，兗礦能源近五年供暖季81的勝率數據被紅色高亮，卻在2024年k線前顯得格外刺眼。
“胖子，調秦皇島港11月的監控錄像。”陳默扯開領口，脖頸的青筋在冷光下凸起，“庫存跌破警戒線，期貨卻在貼水，這不是正常市場行為。”
張胖子的手指在鍵盤上敲出不耐煩的節奏︰“默哥，你三天沒合眼了，要不咱先吃口熱乎飯？”他晃了晃手里的包子，面皮上的冰渣簌簌掉落，“小雨剛跑了三條街買的，豬肉餡都凍成冰塊了。”
“吃什麼吃！”陳默猛地轉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聲響，“2017年就是因為關稅下調沒及時察覺，我們在兗礦能源上虧了40！現在期現倒掛8，比當年還嚴重，這是有人在做空中國煤炭！”
凌晨三點，備用電源的燈光在結霜的玻璃上投下搖晃的影子。陳默把涼透的泡面推到一邊，蒸汽在玻璃上畫出模糊的k線。十年動力煤期貨數據在屏幕上流淌，每年供暖季平均23.6的漲幅曲線，在2024年突然出現斷崖式下拐。他猛灌一口冷掉的紅牛，咖啡因刺激著神經︰“發改委長協價鎖定570770元噸，現貨都漲到850了，期貨居然還便宜60塊，這不是貼水，是陷阱！”
海關總署的月度報告讓他瞳孔驟縮︰11月澳洲焦煤進口量同比激增47，到岸價620元噸，比國產煤便宜200元。周遠山的語音在耳邊炸響︰“期現倒掛超過5就要警惕，2011年的棉花暴跌還記得嗎？就是境外資本先砸期貨再壓現貨，把國內棉農逼到破產！”
三天後，秦皇島港第三碼頭。陳默穿著不合身的貨運馬甲，領口還別著偷來的工作牌，咸濕的海風混著煤灰灌進喉嚨。他塞給看守一根中華，煙頭在風雪中明滅︰“老哥，這煤垛子上個月還堆到碼頭邊，咋現在空了一半？”
看守警惕地左右張望，才壓低聲音︰“都讓澳洲煤沖了。”他朝海面努努嘴，萬噸貨輪正在卸載黑亮的焦煤，“6500大卡到岸價才600，比咱山西煤便宜兩三百，誰還買國產的？你看那些運煤車——”他指了指正在倒車的車隊，“每晚往返煤礦和洗煤廠，載重數據卻從來沒變過，逗傻子呢！”
陳默的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港口內部群流出的gps軌跡圖顯示，某上市公司的運煤車往返路線長達120公里，載重卻始終停留在30噸——那是空載的重量。他突然想起周遠山說的“三重驗證法”︰港口庫存、期貨貼水、政策文件，此刻全部指向同一個結論。
回到辦公室，模擬盤警報突然狂響，晉控煤業暴跌7。論壇熱帖附件里，2023年安全督查通報第47條寫著︰“3號井因岩層位移永久封閉，儲量評估數據未更新”。實習生小雨頂著一頭雪渣沖進來，筆記本上的澄清公告還帶著打印機的溫熱︰“陳哥，山西焦煤發公告了，但頁腳寫著‘儲量數據依據2018年報告’……”
“2018年？”陳默的手指在鍵盤上瘋狂翻飛，地質局檔案系統里，2023年12月的督查記錄清晰顯示，該礦可采儲量較2018年減少37，“他們用五年前的數據糊弄人，現在礦都快挖空了！”
張胖子湊過來，臉色發白︰“默哥，這要是被坐實了，整個煤炭板塊都得崩啊……”
“所以他們在虛增庫存！”陳默指著港口監控畫面，同一批煤正在被不同卡車反復運輸，“把一堆煤抵押給銀行、交易所、供應商，玩的是一女多嫁的把戲！現在期貨貼水，就是聰明錢在提前跑路！”
他的聲音在顫抖，期貨賬戶里的500手空單已經掛出︰“全倉做空動力煤，止損設在現貨價800元！”
“你瘋了？”張胖子死死按住他的手腕，“現貨還在漲，這時候做空等于自殺！”
陳默扯開他的手，指甲幾乎掐進對方掌心︰“2021年動力煤暴跌前，現貨也是天天創新高！記住，在周期股里，當數據開始自相矛盾時，就是最危險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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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發改委官網彈出紅色公告︰《啟動電煤中長期合同核查，嚴打虛假履約》。動力煤期貨主力合約應聲跌停，持倉量暴增20萬手，賣單如瀑布般傾瀉。陳默盯著浮盈數字，卻感覺胃部一陣抽搐——他想起2021年那個跌停夜，有個散戶在股吧留言︰“把養老錢全押上了，現在該怎麼跟老伴交代？”
次日，期貨交易大廳血流成河。陳默站在屏幕前，看著某焦煤企業董事長被帶走的現場照片，辦公室保險櫃里搜出五份儲量報告，每份數據都相差甚遠。周遠山的視頻通話在此時接通，三亞的陽光與哈爾濱的嚴寒形成刺眼對比︰“別高興太早，剛出台的進口煤新規——2024年一季度澳洲焦煤關稅下調5個百分點。”
陳默猛然回頭，港口監控里那艘巴拿馬貨輪正在起錨，航向標注著“澳洲紐卡斯爾”。窗外，供熱管道突然發出爆裂的轟鳴，整棟樓的暖氣徹底停擺，只剩下電腦風扇的嗡鳴與期貨跌停的提示音交織。
深夜，辦公室徹底斷電。陳默蜷縮在椅子上，手機屏光照亮能源地圖。內蒙古某煤礦的實時監控突然黑屏，最後一幀畫面里，蒙牌越野車隊列正駛向礦區深處，車燈在雪地上劃出詭異的光帶。東方財富論壇新帖《傳某民營熱企資金鏈斷裂》下，上千條評論在風雪中刷屏，有人曬出繳費單︰“供暖費交了三個月，家里溫度不到15度，煤都去哪了？”
他咬了口凍硬的包子，咸澀混著鐵銹味在舌尖蔓延。模擬盤的清倉提示不斷閃爍，真實市場里的兗礦能源卻在跌停板上放出巨量——那是散戶割肉的鮮血，也是莊家離場的信號。
“不對勁……”陳默調出三峽水電站實時數據，長江流域降水量同比激增40，水電發電量突破歷史峰值。他猛然想起周遠山在209章說的“周期共振”︰當水電超發遇上進口煤關稅下調，火電企業的煤炭庫存，或許只是下一場風暴的序章。那些被爆炒的煤炭股，在供暖季的嚴寒中看似堅挺，實則像沙灘上的城堡，只要潮水一來，就會轟然倒塌。
供熱管道的嗚咽聲中，陳默摸出鋰雲母標本，紋路與十年煤炭指數曲線重合。但這一次，他不再相信表面的完美規律——資本市場從來沒有真正的季節密碼，有的只是供需博弈的殘酷現實，和無數雙隱藏在數據背後的操盤手。當散戶們對著k線圖計算季節漲幅時，真正的獵人早已在政策文件的字里行間，在港口監控的像素點中，在行業分類的修訂說明里，布下了新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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