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漏進幾縷帶著塵土的陽光。
王大富圓潤的臉上堆滿了驚喜,三步並作兩步沖到簡陋的木床邊︰“寶山師弟!你…你終于醒了!”
床上的人影緩緩睜開雙眼,瞳孔起初有些渙散,仿佛蒙著一層薄霧,映著屋頂粗糙的紋理。
謝寶山茫然地轉動眼珠,視線最終定格在王大富那張熟悉的胖臉上,喉嚨里擠出沙啞的疑問︰“這…這是哪里?我…我這是怎麼了?”
他下意識地想抬手,卻發現胳膊沉重得如同灌了鉛。
“謝寶山!”王大富眉頭一擰,湊近了些,銅鈴般的眼楮里滿是探究,
“你小子該不會真被那雷劈傻了吧?你再仔細瞅瞅,我是誰?”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指著自己的鼻尖。
謝寶山用力眨了眨眼,渙散的目光漸漸凝聚,他盯著王大富看了半晌,一絲清明終于驅散了眼底的混沌。
“你是…你是王大富師兄?”他喃喃道,隨即,像是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猛地吸了口氣,
“對了!我想起來了!我們去…去吃了雷擊果!我…我怎麼會在你屋里?”。
“嘿,總算認出來了!”王大富松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床邊的矮凳上,木凳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他抹了把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心有余悸地描述起來︰“你當時一吃那果子,好家伙,無數黑色雷光瞬間把你包裹起來,那動靜,跟天塌了似的!
等我跑過去一看,你整個人都焦了,黑 的跟塊燒糊的木炭沒兩樣,就剩一口氣吊著。
我費了老鼻子勁才把你背回來,這一躺,整整一個月啊!”
他伸出胖胖的手指比了個“一”字,語氣里充滿了不可思議,“我都琢磨著該給你準備後事了,誰知道你小子命硬得像塊玄鐵!不僅挺過來了,嘿,你瞧瞧!”
他指著謝寶山裸露的手臂和脖頸,“那些燒焦脫落的皮,底下長出來的新肉,比剛剝殼的雞蛋還嫩溜!我琢磨著,寶山師弟,你這怕是…怕是撞了大運,真把那雷擊果里的精髓給煉化了,搞不好…搞不好真讓你得了那傳說中的雷靈根!”
“雷…雷靈根?!”
謝寶山渾身一震,眼中驟然爆發出難以置信的狂喜光芒,幾乎要從床上彈起來,“真的?!好!我…我現在就試試!”
激動之下,他雙手撐床就要起身,誰知身體躺得太久,筋骨僵直,肌肉酸軟無力,剛起到一半,眼前便是一陣發黑,整個人如同離水的魚般猛地一歪,頭朝下就往冰冷堅硬的地面栽去!
“小心!”王大富驚呼一聲,他那龐大的身軀此刻卻異常敏捷,一個箭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及時地、穩穩地托住了謝寶山的腋下和後背。
入手處,能感覺到謝寶山身體那驚人的虛弱和微顫。
“慢點慢點!急什麼!你這身子骨剛緩過來,跟新生的嫩芽似的,經不起折騰!”王大富一邊數落,一邊小心翼翼地將他扶正坐穩。
在王大富的攙扶下,謝寶山終于勉強盤膝坐定,深深吸了幾口氣,壓下胸腔里那顆狂跳的心髒和翻騰的氣血。
他閉上雙眼,排除雜念,開始運轉入門時便爛熟于心的基礎引氣法訣。
屋內的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光線也仿佛黯淡了幾分。
王大富屏住呼吸,一雙小眼楮瞪得溜圓,一瞬不瞬地緊盯著謝寶山。
只見謝寶山起初眉頭微蹙,呼吸略顯急促,但漸漸地,他周身的氣息開始變得不同。
一絲絲微弱卻異常活躍的氣息,如同蟄伏的蛇,開始在他體內游走、匯聚。
王大富甚至隱約感覺到周圍的靈氣正以一種比平時快得多的速度,絲絲縷縷地朝著謝寶山匯聚而去,在他周周形成一圈難以言喻的、微弱的力場。
時間在寂靜中流逝,每一息都顯得格外漫長。
數十息之後,謝寶山緊閉的眼瞼下,眼珠似乎劇烈地滾動了一下。
他猛地睜開雙眼!
瞳孔深處,竟似有極其細微、一閃而逝的銀白色電芒跳躍!
他臉上先是難以置信的茫然,隨即被巨大的狂喜徹底淹沒,聲音因激動而微微變調,帶著顫音︰“大富師兄!成了!真的成了!我感覺到了!吸納天地靈氣的速度…至少比以前快了一倍不止!
不,可能還不止!而且…而且靈氣入體後,似乎…似乎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酥麻又充滿力量的奇異感覺!我…我可能真的成功了!我現在…至少是三靈根了!而且…而且這奇異的感覺…很可能就是…就是變異的雷靈根!”
“好!好!好啊!”
王大富激動得滿臉紅光,猛地一拍大腿,對著謝寶山鄭重其事地抱拳拱手,語氣里充滿了由衷的羨慕與替兄弟高興的熱切︰“恭喜寶山師弟!賀喜寶山師弟!
這真是天大的逆天機緣!靈根資質得以提升,從此仙途坦蕩,大道可期!師兄我…真是替你高興!”他喉結滾動了一下,眼中羨慕的光芒幾乎要溢出來。
謝寶山臉上洋溢著難以抑制的興奮,掙扎著就要下床︰“走!大富師兄!我們現在就去事務堂!用測靈符好好測測,看看到底是什麼情況!”
他雙腳落地,卻感覺雙腿如同踩在棉花上,虛浮無力,晃了幾晃才勉強站穩,扶著床沿喘了口氣,便迫不及待地要往門外走。
王大富連忙應道︰“好 !我扶著你點!”說著就要跟上去。
“等等!”
就在兩人剛剛走到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前,謝寶山伸出去推門的手猛地頓在半空。
他臉上的興奮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和深深的憂慮。
他緩緩轉過身,背對著從門縫透進來的微光,陰影籠罩了他半邊臉龐,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大富師兄,我們就這樣冒冒失失去事務堂…該怎麼解釋我這靈根突變?
若我們如實相告,說是因為吃了後山的雷擊果…那地方怕是早就連根草都剩不下了。
退一步說…就算我們不說雷擊果的事,平白無故靈根提升,還疑似變異出雷靈根…那些高高在上的長老們,會信嗎?
若他們不信…”他頓了頓,眼神變得銳利而冰冷,“或者說,即便他們信了,起了別的心思,覬覦我這所謂的‘機緣’呢?”
王大富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撓了撓圓滾滾的後腦勺,有些不解︰“不信?不信又能怎樣?你一個擁有變異雷靈根的三靈根弟子,資質放在整個外門都是拔尖兒的,宗門難道還會因為這點疑心就把你拒之門外?
內門的位置肯定有你一個啊!”
他覺得謝寶山有些杞人憂天了。
“哎…”謝寶山長長地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抹苦澀與自嘲交織的復雜笑容,笑容里藏著太多王大富未曾經歷過的陰霾。
“大富師兄,你出身富貴,是你們王家唯一的嫡脈子嗣,從小錦衣玉食,被保護得嚴嚴實實,很多…很多陰暗里的東西,你沒見過,也想象不到。”
他抬起頭,目光仿佛穿透了低矮的屋頂,望向某個遙遠而殘酷的地方,
“我就不一樣了。我謝家雖只是個小家族,資源匱乏,為了那點可憐巴巴的‘少主’之位,兄弟鬩牆,明槍暗箭…什麼樣的腌 手段我沒見識過?
什麼骨肉親情,在長生大道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他的聲音低沉而壓抑,“雷靈根的三靈根是稀少,是金貴,可終究比不上天靈根那般萬中無一,更比不上那些大能長老們自身的道行。
萬一…萬一他們中的哪一個,認定我是得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寶或者逆天功法,起了貪念,借口查驗,甚至…甚至直接動用搜魂之術!”
謝寶山說到“搜魂”二字時,牙齒都不自覺地咬緊了,眼中閃過一絲深刻的恐懼,“到那時,我識海崩碎,神魂俱滅,死得無聲無息,連個水花都濺不起來!
誰能為我一個無足輕重的外門弟子主持公道?又有誰會相信一個‘意外身亡’弟子的話?”
王大富臉上的輕松徹底消失了。
他雖然不像謝寶山那樣在爾虞我詐中長大,但大家族內部那些為了資源、為了地位而進行的隱秘傾軋,他並非沒有耳聞。謝寶山描繪的那種冰冷殘酷的可能性,如同一盆冰水,澆滅了他方才的樂觀。
搜魂…那是對待死敵才會動用的禁忌手段!
他胖胖的身體微微繃緊,額角似乎有冷汗滲出。一時間,門口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穿堂風帶著涼意,吹拂著兩人額前的碎發。
屋外遠處隱約傳來其他弟子練功的呼喝聲,更襯得這方寸之地寂靜得可怕。
過了好半晌,王大富緊鎖的眉頭才稍稍舒展,他用力搓了搓臉,眼中重新燃起一絲光亮,壓低了聲音提議道︰“寶山師弟,你說得對,是師兄我想得太簡單了。
這樣…不如我們…先請假回家一趟?我家雖然不是什麼大門大戶,但祖上傳下來一塊測靈石碑,據說是用深海沉玉混合幾種特殊靈材打造的,比宗門里常用的測靈符、測靈陣盤都要精準不少,還能感應靈根屬性變化。
等咱們回我家,用那祖傳的測靈石碑徹底落實了你的資質根底,心里有了譜,咱們再回宗門,也好有個應對的說法,你看如何?”。
謝寶山聞言,看著眼前這個圓滾滾、心思卻在此刻顯得格外赤誠的師兄,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猛地沖上心頭,激蕩得他眼眶都有些發熱。
他想起了那天王大富毫不猶豫先吃雷擊果的憨直,想起了自己被劈成焦炭後是他將自己從鬼門關背回,不眠不休照料月余的恩情,如今在自己前途未卜、疑雲密布之時,又是他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
這份情誼,重逾千鈞!
“好!好!太好了!”
謝寶山聲音帶著一絲哽咽,他猛地抱拳,對著王大富深深一躬,語氣斬釘截鐵,充滿了感激與承諾︰“大富師兄,大恩不言謝!
這次我謝寶山能撿回這條命,還僥幸得了這天大的機緣,全賴師兄你數次相救!
這份恩情,我謝寶山永世不忘!今後師兄但有所需,刀山火海,我謝寶山絕無二話!”。
王大富被他這鄭重其事的模樣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臉上肥肉抖了抖,連忙伸手扶住謝寶山的胳膊,阻止他繼續行禮,憨厚地笑道︰“謝師弟,你這話就說得太重了,折煞師兄了!
咱們是同門,更是一個城里的小家族子弟!
而且你能在那等機緣之地想到叫上我,這份情誼,師兄我雖然沒那福分成功,但心里頭清楚的很!
你待我以誠,我王大富自然也掏心窩子對你!”
他用力拍了拍謝寶山略顯單薄的肩膀,力道沉甸甸的,傳遞著一種無聲的承諾和力量。
“嗯!”
謝寶山重重地點頭,心頭的陰霾被這份情誼驅散了不少,臉上重新煥發出光彩,“那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去事務堂告假省親!
順利的話,晌午就能下山。只是…”
他臉上又浮現出一絲窘迫,“下山路途遙遠,憑咱們的腳力肯定不行,得租用宗門的傀儡飛鶴代步…這租賃的費用…”他搓了搓手指,有些難以啟齒。
“嗨!我當是什麼事!”
王大富大手一揮,渾不在意,臉上的肥肉隨著動作顫了顫,顯得格外豪爽,“些許靈石而已!
師兄我這點家底還是掏得起的!
走!咱們這就去請假,早去早回!”
說著,他拉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當先一步跨了出去,龐大的身影頓時沐浴在門外明亮的陽光里。
謝寶山緊隨其後,然而,兩人腳步剛剛踏出門檻,還未走出幾步——
呼!
一陣突如其來的、並非自然形成的勁風猛地從頭頂壓下!卷起地上的塵土和枯葉,打著旋兒撲向二人面門。
兩人下意識地抬頭望去。
只見一道青色的流光如同隕星般自天穹斜斜落下,眨眼間便已穩穩懸停在外門弟子這片簡陋居所區域中心的上空,離地約有三丈之高。
光芒散去,顯露出一個腳踏一柄寒光閃閃、造型古樸飛劍的身影。
那人身穿外門執事弟子的青色制式長袍,身形挺拔,面容方正,正是半年前負責安排他們這批新弟子住宿的錢師兄!
錢師兄負手立于飛劍之上,衣袂在風壓中獵獵作響,神情肅穆。
他目光如電,緩緩掃過下方一排排石屋,然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蕩在每一個新入門弟子的耳邊︰
“所有新入門弟子听令!
爾等入門已逾半載,根基初定。
現臨時決定,明日辰時三刻,于宗門東側大練武場,舉行新弟子煉器技藝小比!
凡能在此次小比中表現優異、脫穎而出者,將有機會被煉器堂長老青眼相看,收為記名弟子!此乃莫大機緣,望爾等好生準備,切勿懈怠!”
話音落下,整個外門弟子居住區陷入一片短暫的死寂,隨即爆發出壓抑不住的、嗡嗡的議論聲。
記名弟子!
這意味著半只腳踏入了內門,擁有了更好的資源和靠山!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瞬間激起了千層浪。
錢師兄卻不再多言,腳下飛劍光芒一閃,化作一道青色長虹,朝著宗門深處疾馳而去。
謝寶山和王大富站在門口,面面相覷。
剛剛計劃好的下山測靈根之路,被這突如其來的宗門小比通告,硬生生地攔在了半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