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掠過矮坡,吹得稀疏的草木沙沙作響,更添幾分荒寂。
謝寶山站在矮坡邊緣,目光死死盯著下方山谷中那株孤零零、卻散發著奇異氣息的小樹,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
他猛地轉過頭,看向身旁同樣屏息凝神的王大富,聲音帶著一種孤注一擲︰
“拼一把吧,王師兄!”
他攥緊了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你我兄弟這等資質,在外門大比中別說前十名,前百名都是痴心妄想!
繼續待在外門,就只能日復一日做那些瑣碎任務,本質上就是給那些高高在上的內門弟子、真傳弟子們當牛做馬,過著一眼就能望到頭的日子!
這般活著,一日與百年又有何異?不過是具行尸走肉罷了!”
話語擲地有聲,在寂靜的山坡上回蕩。
數息之後,謝寶山臉上的激動褪去,只余下一片近乎凝滯的嚴肅,他將壓在心底許久的話,一字一句,清晰地吐了出來,目光灼灼地盯著王大富。
王大富沉默著。
他生得敦實,面容憨厚,此刻眉頭緊鎖,望著下方那株奇異小樹,以及樹上那幾枚烏黑發亮、隱現金紋的果子——雷擊果。
終于,他深吸了一口帶著草木與泥土腥氣的夜風,緩緩點了點頭︰“好!寶山師弟,你說得在理。
富貴險中求,仙路本就不平。
既然你我兄弟走到了這一步,沒有回頭路了。你帶我過來分享這天大的機緣,我王大富也不能光看著。”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斷,“我先吃!若真有什麼不妥,也算給你趟趟路!”
“王師兄!”
謝寶山眼中閃過一絲復雜,有感激,也有擔憂,但更多的是破釜沉舟的狠厲,“好!若……若你真出了什麼事,我謝寶山對天起誓,他日若僥幸有所成就,必不忘師兄今日之恩,定會傾盡所有照拂師兄親族!
若有違此誓,叫我天打雷劈,魂飛魄散!”
他一臉鄭重,抱拳深深一禮。
兩人不再多言,默契地沿著崎嶇的小徑,小心翼翼地從矮坡下到谷底。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異的焦糊味,混雜著淡淡的草木清香,源頭正是那株一人高的雷擊樹。
樹身焦黑,仿佛被烈火焚燒過,卻又頑強地抽出幾根新枝,枝頭上掛著五枚拳頭大小、通體烏黑如墨玉、表面天然勾勒著玄奧金紋的果子,絲絲縷縷細微的電弧在果皮上跳躍、閃爍,發出微不可聞的“ 啪”聲。
謝寶山依言退到三四丈外後,緊張地屏住呼吸,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王大富的背影。
王大富站在雷擊樹下,抬頭凝視著最低處那枚金紋最為繁復的果子。
他再次深深吸氣,下一刻,他猛地踮起腳尖,張開嘴,對著那枚離他最近的黑色金紋雷擊果,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 嚓!”
果皮出乎意料的脆,如同上好的薄瓷。就在那蘊藏著狂暴雷霆精粹的汁液接觸到他口腔內壁的瞬間——
轟!
一股難以言喻的、龐大而柔和的暖流,並非想象中狂暴的雷電,反而如同初春解凍的雪水,帶著沛然莫御的生命力,瞬間自咽喉傾瀉而下,直沖腹中丹田!
緊接著,這股暖流又仿佛擁有靈智,迅速分化為無數細小的溪流,溫順而迅疾地融入他四肢百骸的經脈之中。
一股前所未有的、浸透骨髓的舒適感,如同溫暖的潮汐,瞬間席卷了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沖刷掉所有的疲憊、雜質,帶來一種回歸母體般的安寧與圓滿。
王大富的意識瞬間飄渺起來。
他感覺自己仿佛輕盈地漂浮在雲端之上,周身被暖洋洋、軟綿綿的白雲包裹著。
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在盡情地舒張、呼吸,貪婪地汲取著這份源自天地造化的滋養。
雷擊果中蘊含的力量,此刻在他體內流淌,非但沒有絲毫排斥,反而水乳交融,仿佛這本就是他身體缺失已久的一部分,如今終于尋回,瞬間補全了某種與生俱來的殘缺,帶來一種生命層次躍遷般的“完整”感。
他沉浸在這無邊的舒適與圓滿之中,幾乎忘記了時間流逝。
“王師兄?王師兄!你……你沒事吧?王師兄?醒醒!”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永恆,一陣帶著焦慮和恐懼的呼喚,如同穿透層層濃霧的微弱鐘聲,朦朦朧朧地傳入王大富的耳中,將他從那種玄妙的境界中強行拉扯出來。
王大富緩緩地、極其不情願地睜開沉重的眼皮。
就在他雙眼開闔的瞬息之間!
原本溫和的眼眸深處,兩道細若發絲、卻凝練到極致的漆黑色雷光,一閃而逝!
光芒純粹而深邃,帶著一絲令人心悸的毀滅氣息,快得讓近在咫尺的謝寶山都以為自己眼花了。
“王師兄!你……你感覺怎麼樣?可有什麼不妥?”
謝寶山看到王大富睜眼,先是一喜,隨即又被他剛才眼中一閃而過的異象驚得心頭猛跳,連忙再次急切地追問,聲音都有些發顫。
他剛才分明看到師兄眼中掠過一絲極其可怕的光芒。
王大富眨了眨眼,適應了一下光線,那絲異象徹底隱沒,眼神恢復了平日的敦厚。
他活動了一下手腳,感受著體內前所未有的輕松與活力,臉上露出由衷的、甚至有些憨傻的笑容︰“沒事!寶山師弟,我一點事都沒有!這果子……這果子吃下去之後,全身都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就像是……就像是泡在溫泉里,又像是睡了個飽覺,筋骨都松快了!
沒事,真的沒事!你快去吃吧!”
他說著,邁開腳步,帶著一種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的輕松感,朝著雷擊樹範圍外走去。
“真的?那太好了!”
謝寶山聞言,臉上瞬間被巨大的驚喜佔據,方才那點疑慮立刻被拋到了九霄雲外,他激動得幾乎要跳起來,
“那王師兄,你有沒有……有沒有覺得自己哪里不一樣了?
比如吸收天地靈氣的速度?有沒有感覺快了很多?”他滿懷希冀地湊近幾步,眼楮緊緊盯著王大富,仿佛要從他臉上找出脫胎換骨的證據。
王大富聞言,臉上的笑容稍稍收斂,依言閉上雙眼,凝神屏息,運轉法訣。
他努力感應著周遭稀薄的天地靈氣,試圖將它們引入體內。
然而,片刻之後,他疑惑地睜開眼,帶著幾分茫然和不解,緩緩搖了搖頭︰“沒有……好像……跟以前一樣,沒什麼變化。”
他甚至又仔細感受了一下丹田氣海,依舊是那稀薄得可憐的一縷法力,並未有絲毫增長。
“沒……沒有?”謝寶山臉上的狂喜瞬間凝固,如同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一股巨大的失落感猛地攥住了他的心。
他張了張嘴,眼神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難道這傳說中的雷擊果,竟是個沒用的東西?或者……只是對王師兄沒用?
但這份失落僅僅持續了一瞬,就被更深的不甘和僥幸心理取代。
他用力甩了甩頭,像是要把那些不好的念頭甩出去,強自振奮道︰“可……可能是藥力還沒徹底化開?
再等等,再等等看!師兄你多運功試試!我……我先去試試!”
他不敢再看王大富的眼楮,生怕從中看到失望,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朝著雷擊樹旁另一側掛著的果子快步沖了過去。
謝寶山沖到樹下,沒有絲毫猶豫,眼中只剩下對改變命運的渴望,對準一枚雷擊果,張開嘴就狠狠地咬了下去!
“ 嚓!”
同樣的脆響。
然而,異變陡生!
“啊——!!!”
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瞬間撕裂了山谷的寂靜!
謝寶山整個人如同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猛地劇烈抽搐起來!
他的身體表面,不再是溫和的暖流,而是驟然爆發出無數道刺目欲目的慘白電蛇!這些狂暴的電蛇瘋狂地扭動、跳躍、抽打,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滋滋啪啪”爆響!
他身上的粗布外門弟子服飾,在這狂暴的雷電之力面前脆弱得如同薄紙,眨眼間就被灼燒成片片焦黑的飛灰,簌簌飄落!
“寶山!”王大富臉色劇變,想也沒想,身體的本能快過了思考!
他低吼一聲,腳下猛地發力,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一個呼吸間就跨越了數丈距離,沖到了渾身被恐怖雷電包裹的謝寶山身邊!
情況危急,容不得半分遲疑!
王大富眼中閃過一絲決然,右手五指箕張,朝著謝寶山焦黑冒煙的肩膀,一把抓了下去!
就在他的手掌接觸到謝寶山皮膚的剎那——
怪事發生了!
那些原本在謝寶山體表瘋狂肆虐、如同無頭蒼蠅般亂竄的慘白雷光,仿佛瞬間找到了一個完美的宣泄口!
它們不再攻擊謝寶山的身體,而是如同百川歸海,又似乳燕投林,帶著一種迫不及待的歡鳴,一股腦地、洶涌澎湃地順著王大富的手臂,瘋狂涌入他的體內!
“滋啦—— 啪!”
刺耳的電流聲密集響起,雷光在兩人接觸點爆發出更刺眼的光芒。
王大富只感覺手臂一陣酥麻,如同無數細小的針在輕輕扎刺,但這感覺轉瞬即逝,緊隨而來的,竟是和之前服用雷擊果時類似的、更為磅礡卻依舊溫順的暖流!
這股力量洶涌澎湃,卻沒有絲毫破壞性,反而迅速融入他的四肢百骸,滋養著他的經脈血肉。
數息之後,謝寶山身上最後一絲跳躍的電弧也消失不見,徹底沒入王大富體內。
山谷重新陷入死寂,只有焦糊味更加濃烈。
而自始至終,王大富除了最初那點酥麻感,竟再未感到任何不適,仿佛那些狂暴的雷電進入他體內,就如同溪流匯入了大海,被完美地接納、馴服、吸收。
然而,此刻絕非思考這詭異現象的時候!
因為失去了雷電支撐的謝寶山,身體軟軟地向後倒去。
王大富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扶住。觸手之處,一片焦黑粘膩!
謝寶山裸露的皮膚幾乎完全呈現出可怕的焦黑色,布滿了龜裂的紋路,如同被烈火焚燒過後的枯木。
他的頭發、眉毛盡數燒焦,口鼻間氣息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胸膛的起伏微弱到幾乎看不見,整個人生機黯淡,如同風中殘燭,眼看就要徹底熄滅!
“寶山!撐住!”王大富大聲喊道。
然後毫不猶豫地揮手一拍腰間那個灰撲撲的儲物袋,一道微光閃過,一粒龍眼大小、通體碧瑩瑩、散發著濃郁草木清香的丹藥出現在他掌心。
他毫不猶豫地用指甲撬開謝寶山緊閉焦黑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將那粒碧綠的丹藥塞了進去,同時掌心貼在其後背心,運起微薄的法力,助其化開藥力。
丹藥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清涼的生命氣息流入謝寶山體內,勉強吊住了那絲游魂般的氣息。
不敢再有絲毫耽擱!王大富迅速將昏迷不醒、渾身焦黑的謝寶山背到自己寬闊的背上,用腰帶牢牢固定住。他邁開沉重的步伐,就朝著來時的方向,準備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宗門尋求救治。
然而,剛走出幾步,他身形猛地一頓!
不能留!
王大富猛地轉身,眼神銳利如鷹隼,死死盯住那株焦黑的雷擊樹。他低喝一聲,體內那縷微薄的法力瘋狂涌動,盡數灌注于右手食指與中指之間。
指尖瞬間變得灼熱通紅,周圍的空氣都微微扭曲!
他並指如劍,朝著雷擊樹根部凌空一點!
“呼!”
一個拳頭大小、橘紅色的熾熱火球應聲而出,帶著灼熱的氣浪,精準地轟擊在雷擊樹焦黑的樹干之上!
“轟!”
火焰瞬間爆燃!
橘紅的火舌貪婪地舔舐著焦黑的樹干,發出“ 啪”的爆裂聲。
奇異的是,那看似焦枯的樹干在火焰中並未立刻化為灰燼,反而樹皮上那些殘留的、黯淡的雷紋驟然亮起了一瞬,仿佛在做最後的掙扎,發出微弱的“滋啦”聲,旋即又被更加猛烈的火焰徹底吞噬。
樹上剩余的三枚雷擊果,在高溫下迅速萎縮、焦黑,最終連同整株小樹一起,在短短幾息內,徹底化作了一小堆灰燼,被風一吹,便四散飄零,再無痕跡。
王大富見此,才繼續轉身快速趕起路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