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戰艦的對接艙門伴隨著一陣氣壓平衡的嘶鳴聲緩緩開啟時,一股與巢都截然不同的空氣涌了進來
那是經過精密過濾的、帶著淡淡花香和臭氧味道的清新空氣,溫度恆定,濕度適宜,讓習慣了污濁和刺鼻氣味的雷恩甚至有些不適應。
愛麗絲率先走出艙門,她已換上了一身嶄新的帝國海軍準將禮服,深藍色的面料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金色的穗帶和肩章閃耀著,破損和血污早已成為過去。
她的出現,立刻引來了平台上所有人的注目。
儀仗隊整齊劃一地行禮,那幾位華服人物也迎了上來,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與熱情。
“歡迎回家,愛麗絲準將。”為首的一位中年男子微微躬身,他穿著剪裁合體的貴族長袍,袖口和領口繡著繁復的火焰紋樣
“有勞諸位掛心,馬爾科姆執事。”愛麗絲微微頷首,語氣禮貌而疏離,恢復了她在公眾場合那標準的、帶著距離感的儀態。
“這兩位是……?”馬爾科姆執事微笑著詢問,語氣溫和,但那笑容並未真正抵達眼底。
愛麗絲側過身,語氣平靜地介紹︰“雷恩,以及他的妹妹,愛麗。”
在“鐵砧iv”的任務中,雷恩提供了至關重要的協助,挽救了我以及此次任務的成果。
他現在是我親衛隊的候補成員。”
她沒有過多渲染救命之恩,而是將其定義為“至關重要的協助”和“挽救任務成果”,這既符合她的身份,也避免將雷恩置于過于引人注目的位置,某種程度上是一種保護。
“原來如此。”馬爾科姆執事臉上的笑容似乎真誠了些許,他對雷恩點了點頭,“年輕的勇士,阿爾克圖斯家族銘記您的貢獻。”
歡迎來到烈焰星。”他的歡迎詞得體,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包容,仿佛雷恩的到來是某種恩賜。
雷恩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中的重量,以及周圍那些貴族、士兵甚至僕從投來的、混雜著好奇、審視、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輕蔑?
他挺直了背脊,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像剛從陰溝里爬出來的老鼠,學著愛麗絲的樣子,微微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他知道,在這里,言多必失。
小愛麗則完全被這陌生的、光鮮亮麗又充滿壓迫感的環境嚇住了,緊緊縮在雷恩身後,只敢露出一只眼楮怯生生地打量著周圍。
簡單的迎接儀式後,他們乘坐上那些豪華的黑色反重力載具。
車輛內部寬敞得超乎想象,座椅柔軟如雲朵,內飾采用昂貴的實木和皮革,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淡雅的香氛。
載具無聲無息地滑行起來,平穩得讓人感覺不到絲毫震動。
車隊離開港口,駛入一條專用的高速通道。
窗外的景象讓雷恩幾乎屏住了呼吸。
他從未見過如此……干淨、明亮、色彩豐富的世界。
天空是清澈的蔚藍色,飄浮著潔白的雲朵。
遠處是連綿起伏的、覆蓋著茂密植被的翠綠山巒,山腳下是規劃整齊、如同棋盤格般的金色麥田或茂盛果園。
偶爾能看到一些風格優雅、點綴在風景中的莊園建築,與自然和諧地融為一體。
這與巢都那永恆的鋼鐵、黑暗和污穢形成了天堂與地獄般的反差。
他甚至能看到真正的、溫暖的陽光灑在大地上,而不是透過污染雲層過濾後的慘淡光斑。
愛麗也忘記了害怕,小臉幾乎貼在了車窗上,發出細微的驚嘆聲。
在這里,陽光、干淨的水、綠色的植物,似乎是理所當然的存在,而在他出身的世界,這些都是需要用生命去爭奪的奢侈品。
車隊最終駛入了一片被蒼翠森林和精心修剪的花園環繞的廣闊領地。
高聳的、帶有尖頂和火焰浮雕的白色石質圍牆標志著區域的邊界,宏偉的、如同城堡般的建築群在林木掩映中顯現出輪廓。
這里就是阿爾克圖斯家族的核心領地之一,也是愛麗絲在母星的常駐官邸。
載在一座氣勢恢宏的主堡前停下。
巨大的橡木門緩緩打開,兩排穿著更為精致制服的僕從躬身迎接。
這里的奢華與莊嚴,比港口更甚。
每一塊地磚,每一盞吊燈,每一幅壁畫,似乎都在無聲地訴說著這個家族悠久的歷史、強大的實力和深厚的底蘊。
雷恩帶著妹妹走下車,腳踏在光滑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感覺自己與這里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愛麗絲似乎察覺到了他的不自在,她停下腳步,對旁邊一位看起來是管家模樣、神情嚴肅的老者吩咐道︰“奧古斯都,帶雷恩和愛麗去‘側翼客房’安頓下來。”
給他們準備合適的衣物和日常用品。
雷恩的親衛隊基礎訓練從明天開始,會有人帶他去訓練場。”
“是,準將大人。”老管家奧古斯都一絲不苟地行禮,然後轉向雷恩和愛麗,他的眼神平靜無波,如同兩潭深水,看不出任何情緒。
“請隨我來,雷恩先生,愛麗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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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麗絲對雷恩點了點頭,語氣恢復了公事公辦的冷靜︰“你先安頓下來,熟悉環境。”
具體的事務,晚些時候會有人與你對接。”說完,她便在一群家族成員和官員的簇擁下,向著主堡深處走去,那里顯然有更重要的事務等待她處理。
雷恩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華麗的廊道盡頭,然後收回目光,看向面前這位表情刻板的老管家,以及這棟如同迷宮般巨大而陌生的建築。
他知道,踏進這扇門,他人生的新階段才真正開始。
這里沒有巢都赤裸裸的生死搏殺,但卻有著另一種形式的、或許更加復雜和危險的挑戰。
他握緊了妹妹的手,深吸了一口這“上層世界”清新而冰冷的空氣,跟著管家奧古斯都,步入了阿爾克圖斯家族的深宅大院。
老管家奧古斯都像一尊沉默的引路石像,帶著雷恩和愛麗穿過寬闊得可以跑馬的回廊,繞過懸掛著歷代家族成員肖像的宏偉廳堂,最終來到主堡西側一處相對僻靜的翼樓。
這里的裝飾依舊華美,但少了些主區域的壓迫感,多了一絲生活氣息。
他們被安置在一個相鄰的套房里——雷恩一間,愛麗一間,中間有一個共用的起居室。
房間寬敞明亮,鋪設著柔軟的地毯,窗戶敞開著,外面是精心打理的花園,傳來陣陣不知名花朵的清香。
柔軟的床鋪、獨立的清潔間、甚至還有一個放著幾本紙質書籍的小書架……這一切對雷恩和愛麗來說,都如同夢幻。
然而,身處這過于舒適和陌生的環境,愛麗顯得十分緊張。
她緊緊抓著雷恩的手,不肯獨自待在自己的房間,小臉上寫滿了不安。
“哥哥,這里……這里太好了,我有點害怕。”她低聲說,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她習慣了巢都那個狹小、昏暗但熟悉的空間,這里的寬敞、明亮和寂靜反而讓她無所適從。
雷恩的心情同樣起伏不定。
眼前這難以想象的優渥條件,與他過去十幾年的掙扎形成了尖銳對比,讓他有一種不真實的眩暈感。
但同時,馬爾科姆執事那審視的目光、僕從們雖然恭敬卻難掩疏離的態度,以及這深宅大院本身所散發出的、無形的規則與壓力,都讓他感到一種不同于巢都刀刀見血的、另一種形式的窒息。
他安撫地拍了拍妹妹的背,“別怕,愛麗,這里很安全。”
慢慢會習慣的。”他將妹妹安頓在起居室的軟椅上,給她倒了一杯水干淨得不可思議的水),自己則走到窗邊,望著窗外那片如同油畫般完美的景色,內心卻難以平靜。
‘大人,’他下意識地在心中呼喚,‘這里……我該如何自處?’ 他渴望得到一些指引,哪怕只是一個方向。
李長生的回應來得很快,依舊是他那標志性的、仿佛超脫萬物之外的淡漠︰‘紅塵萬象,不過虛妄。’
順其自然,靜觀其變即可。
此處能量脈絡與此前迥異,于你修行,未必是壞事。’ 他的話語如同古井無波,既沒有對眼前富貴的贊賞,也沒有對潛在危險的警告,僅僅是指出這是一個不同的環境,要求雷恩保持觀察和適應。
這種“隨遇而安”的態度,讓雷恩有些無奈,卻也奇異地讓他焦躁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至少,這位神秘的存在並未表示此地有即時的致命威脅。
就在雷恩努力適應新環境時,在主堡核心區域,一間燃燒著壁爐、牆上掛著巨大烈焰家族紋章徽記的書房內,氣氛卻遠不如客房這邊“安寧”。
愛麗絲站在寬大的實木書桌前,面對著端坐在高背椅上的兩個人。
一位是她的父親,阿爾克圖斯家族的現任族長,凱撒•阿爾克圖斯侯爵,他面容剛毅,眼神銳利如鷹,不怒自威。
另一位則是家族長老會的成員,也是她的叔父,臉上總是帶著看似溫和實則精于算計的笑容。
“愛麗絲,你在‘鐵砧iv’的表現,令人失望。”凱撒侯爵的聲音低沉,沒有任何疾言厲色,卻帶著千鈞重壓,“不僅讓叛軍有機可乘,奪取了星球控制權,令家族在那里的利益蒙受損失,你本人更是身陷險境,差點讓帝國損失一艘主力戰艦和一位準將。”
這並非阿爾克圖斯家族繼承人應有的表現。”
愛麗絲挺直脊梁,試圖解釋︰“父親,當時情況特殊,叛軍的滲透超出了我們的預估……”
“借口!”侯爵打斷了她,聲音提高了一絲,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預估風險,掌控全局,正是指揮官的責任!”
你的失敗,讓家族在海軍本部的一些對頭抓住了把柄。
他們質疑你的能力,認為你更適合……行政事務。”
旁邊的叔父適時地開口,語氣“懇切”︰“愛麗絲,我們都知道你的能力和對家族的忠誠。”
但有時候,退一步海闊天空。
家族在‘塞圖斯3’星系的利益需要一位可靠的人去打理,那里雖然偏遠,但資源豐富,正需要你這樣的年輕才俊去開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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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任那里的總督,積累地方治理經驗,對你,對家族,都是更好的選擇。”
塞圖斯3?愛麗絲的心沉了下去。
那是一個位于帝國邊疆、剛剛初步開發的蠻荒世界,遠離權力中心,所謂的“總督”職位,本質上就是流放。
一股強烈的憋屈和憤怒涌上心頭,她緊咬著下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知道,這不僅僅是關于一次任務失利,更是家族內部權力博弈的結果,有人趁機想把她踢出核心舞台。
但她更清楚,在父親和長老會共同做出的決定面前,她的反抗是蒼白無力的。
“……我明白了。”最終,她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低垂的眼眸中閃過不甘與隱忍,“我會遵從家族的安排。”
幾天後,前往塞圖斯3的命令正式下達。
雷恩作為愛麗絲的親衛,自然要隨行。
當他得知這個消息時,並沒有太多意外。
他敏銳地察覺到愛麗絲從那次家族會議回來後,情緒就一直不高,身上那股銳氣似乎被一層陰郁所籠罩。
出發當日,他們再次來到來時那個豪華的太空港。
只是這次,停泊在專用泊位的不再是威武的“堅定意志號”戰艦,而是一艘較小、看起來更為普通的官方運輸船。
氣氛也冷清了許多,只有寥寥幾名家族低級官員和必要的船員在場。
就在愛麗絲帶著雷恩和幾名分配給她的、看起來同樣有些士氣低落的親衛隊員準備登船時,一個略帶輕浮和嘲弄的聲音從旁邊響起︰
“喲,這不是我們偉大的、差點把戰艦都弄丟了的愛麗絲堂妹嗎?”
這麼匆忙,是要去你的‘王國’上任了?”
眾人轉頭,看到一個穿著極其時髦、色彩鮮艷貴族服飾的年輕男子,在一群諂媚的跟班簇擁下,慢悠悠地走了過來。
他臉上掛著毫不掩飾的譏諷笑容,目光在愛麗絲和她的隨從身上掃過,尤其是在穿著普通親衛制服、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雷恩身上多停留了幾秒,嘴角撇了撇。
愛麗絲的腳步頓住,身體瞬間繃緊。
雷恩站在她側後方,清晰地看到她那垂在身側的右手猛地握成了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微微顫抖著,仿佛在極力克制著將那拳頭砸在對方那張討厭臉上的沖動。
但她臉上的表情卻控制得極好,只是比平時更加冰冷。
“維克多堂兄,”愛麗絲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如同結冰的湖面,“看來你很關心我的行程。”
不過,我的時間寶貴,沒空听你在這里賣弄你那貧瘠的幽默感。
塞圖斯3再偏遠,也是帝國疆域,由我執掌。
總好過某些人,只會留在安全的溫室里,靠著家族蔭庇,對真正為帝國效力的人指手畫腳。”
她的話語清晰而銳利,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直接刺破了對方虛偽的客套。
被稱為維克多的年輕男子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他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但愛麗絲已經不再看他,轉身,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對身後的隨從道︰“我們登船。”
雷恩緊隨其後,在踏上舷梯的那一刻,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個臉色鐵青的維克多,以及這龐大、華麗卻暗藏冰冷的家族港口。
他更加深刻地理解了愛麗絲所處的環境,以及她肩頭承受的壓力。
運輸船的艙門在他身後緩緩關閉,將阿爾克圖斯家族的繁華與傾軋暫時隔絕。
飛船引擎啟動,帶著他們駛向未知的、被認為是“流放之地”的塞圖斯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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