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武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念頭轉動。
這裘千尺被囚地底，性情早已扭曲如鬼魅，但此刻面對女兒，竟也流露出幾分人母之態。天性使然，果然難以磨滅。
只是，這母女重逢的場面，實在太過詭異淒涼。
李莫愁站在一旁，手里也拿著幾顆棗子，看著這對母女，心里不是滋味。
他想說點什麼張了張嘴，卻又覺得說什麼都不合時宜。
最終只是默默啃著棗子，目光在裘千尺那駭人的形貌和公孫綠萼泫然欲泣的臉上轉來轉去。
這一家人……可真是別具一格。
裘千尺吃了幾顆棗子，腹中稍有墊底，精神也略微恢復了些。
她盯著公孫綠萼，那目光不再像之前那般純粹是餓狼般的凶狠，多了些審視。
母女天性，縱然隔了十幾年的歲月和非人的折磨，終究難以完全割斷。
看著女兒出落得這般明艷，舉止間自有分寸，她心中那被怨恨填滿的角落，竟也生出幾分難以言喻的柔軟。
只是這柔軟，很快又被更深的恨意包裹。
她嘶啞著嗓子，聲音像是破鑼在刮擦︰“我……被關了多久？”
公孫綠萼身子一顫，看著母親枯槁的面容，鼻尖又是一酸，強忍著哽咽︰“女兒……女兒不知具體年月，只知道自我記事起，便沒見過娘……”
裘千尺眼中厲色一閃︰“公孫止！那奸賊！他都跟你說了我什麼壞話？！”
這聲嘶吼帶著無盡的怨毒，在石窟中回蕩，讓公孫綠萼嚇得後退了半步。
她定了定神，看著母親眼中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恨意，低聲道︰“爹爹……他從來不提娘的事。”
她頓了頓，回憶著說道︰“小時候，我好奇，問過爹爹，我長得像不像娘。”
“還問過他，娘是生了什麼病過世的。”
說到這里，她聲音更低了，帶著一絲委屈。
“爹爹听了，突然就發了好大的脾氣，把我狠狠罵了一頓，還罰我不準吃飯，嚴令我以後再也不許提起娘一個字。”
“後來……過了幾年，我又忍不住問了一次，爹爹又是立刻板起臉，把我斥責了一頓。從那以後，我……我再也不敢問了。”
公孫綠萼的聲音細若蚊蚋，眼圈泛紅，低下了頭。
裘千尺听著女兒的敘述，那張臉上的肌肉扭曲得更加厲害，喉嚨里發出咯咯的怪響，不知是怒極還是悲極。
她死死盯著女兒頭頂的發旋，眼中閃爍著駭人的光芒。公孫止……你好狠的心！
不但廢了我的手腳，還要抹去我存在過的一切痕跡！
連女兒也防著，簡直其心可誅！
公孫綠萼眼中淚珠滾動，強忍著不讓它們掉下來，聲音卻依舊帶著孩童般的執拗和一絲不肯破碎的憧憬︰
“我……我一直想著，娘必定是極美貌的，性子也極溫柔和善。”
“爹爹那樣的人，若不是真心愛重，又怎會……又怎會每次旁人無意提起您時，便那般傷心動怒，像是心底被人狠狠剜了一刀。”
“他越是禁止，我便越覺得，娘在爹爹心中定是無可替代，是他的心頭至寶，所以他才怕觸及傷心事……我總想著，爹爹是怕自己難過，也怕我跟著難過，才不許提的。”
她說到後來，聲音漸漸低微，帶著一絲茫然。
“我以為……爹爹和娘是世上最恩愛不過的夫妻……”
話音未落，裘千尺喉嚨里已滾出幾聲干澀難听的笑，像是夜梟啼哭，又像是鈍刀刮骨，在這死寂的石窟里听來格外 人。
她猛地抬起那張枯槁扭曲的臉，一雙怨毒的眼楮死死盯住女兒︰“美貌？和善？恩愛？”
她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冰冷的嘲諷。
“你睜大眼楮看看！這就是你那美貌和善的娘！一個手腳俱廢、形容枯槁的丑婆子！一個被親夫害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瘋婆子！”
她笑聲更厲，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絕望︰
“和善？我若真是個任人揉搓的和善性子，還能活到今天讓你瞧見？”
“早被那狼心狗肺的公孫止挫骨揚灰了！”
“恩愛？哈哈哈！好一個恩愛！他將我騙入這地底，挑斷我的手腳筋脈，讓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日夜受這陰濕腐臭之氣煎熬，這就是你爹爹對我的‘恩愛’！”
“你倒說說，天下還有哪對夫妻比我們更‘恩愛’？！”
李莫愁在旁听得直皺眉頭，心里暗自撇嘴︰
這公孫止瞧著道貌岸然，手段卻忒也毒辣。
再看公孫綠萼那副搖搖欲墜、淚眼婆娑的可憐樣，又覺得這丫頭實在倒霉，攤上這麼一對爹娘。
她啃著干硬的棗子，只覺得嘴里更澀了。
龍武面色沉靜，目光在裘千尺和公孫綠萼之間轉動。
裘千尺言語間怨毒刺骨，卻也透著一股不肯屈服的悍厲。
這股恨意，既是她的痛苦之源，恐怕也是支撐她活到今日的唯一動力。
而公孫綠萼，純良的外表下，似乎也並非全然的軟弱。
裘千尺厲笑過後，喘息幾聲，盯著女兒慘白的小臉，語氣陡然轉冷，帶著一種惡毒的快意︰
“怎麼？失望了？你那美若天仙、溫柔和氣的娘親，原來是這副鬼樣子。”
“哼，早知今日，我倒寧願你從未見過我，也省得污了你的眼，讓你知道你那好爹爹是何等奸惡狠毒的小人！”
“你繼續活在他給你編織的美夢里，豈不更好？”
她說到最後幾個字，聲音嘶啞，竟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和……或許是自嘲。
公孫綠萼被她連番話語沖擊得連連後退，淚水終于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滑落。
她看著眼前這個形容可怖、言語惡毒的婦人，這就是她的娘親？
那個她從小在心中描摹了無數遍的溫柔影像，瞬間碎裂成片，只剩下眼前這觸目驚心的真實。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只發出了一聲壓抑的嗚咽，心頭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攥住，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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