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瑤牽著陳妙妙拐進百貨大樓二樓的針織品區,玻璃櫃台里整齊碼著棉布背心與襯褲。
角落里掛著幾件帶蕾絲花邊的確良胸衣,在日光燈下泛著珍珠似的光。
“樂瑤阿姨......”陳妙妙耳尖紅得能滴血,手指絞著新大衣的羊毛襯里。
她十四歲的身體已經開始抽條,舊棉布小衣繃得胸前發緊,卻從沒想過要換。
售貨員是個圓臉婦女,見狀會意地取出兩件月白色棉布背心︰“姑娘家穿這個軟和,32碼正合適。”
又壓低聲音特意說道︰“滬上來的新式胸衣要不要看看?帶松緊帶的。”
陳妙妙盯著那件米色胸衣上蜿蜒的蕾絲邊,呼吸都屏住了。
樂瑤卻笑著搖頭︰“她還小呢。”
手指撫過棉布背心的針腳,感覺還不錯,樂瑤便道︰“要這件,再配兩條淺灰襯褲。”
“我、我不用......”陳妙妙聲音蚊子似的,脖頸都泛著粉色。
樂瑤只是輕輕拉起陳妙妙的手,輕聲道︰“咱們妙妙現在也是個大姑娘了,別害羞,這些都是正常的事,現在咱婦女還能半邊天呢。”
這話像把小錘子敲在陳妙妙心上。
她慌慌張張去摸背心標簽——三塊二!
夠買六斤富強粉了!
正要搖頭,樂瑤已經開口說道︰“麻煩再拿兩件,不然這大冬天的換洗不開。”
售貨員麻利地把先前選好的內衣包好,又從櫃台底下抽出個紙包︰“姑娘家發育期穿這個也不錯。”
說話間,售貨員將內衣抖開,竟是件帶著暗扣的棉布裹胸,兩側還縫著調節帶。
陳妙妙羞意正濃,“啊”的閉住了眼楮,但卻從指頭縫里好奇的打量。
樂瑤噗嗤一聲笑了,“我們妙妙是大姑娘了。”
指尖隔空點了點她鎖骨下初現的弧度,“現在不穿合適的,以後要駝背的。”
樂瑤的家境與她從小接受的教育,讓她與普通女子不同,說起這些並沒有半分的羞怯,有的只是敘述事實的坦然。
她接過售貨員手中的裹胸仔細檢查針腳,指尖在調節帶上輕輕一捻︰“這個設計倒是巧,能隨著身量長。”
紙包被塞進陳妙妙懷里時,小姑娘整個人都快燒起來了。
樂瑤付完錢和布票轉身,就見陳妙妙正用新圍巾半掩著臉,露出的耳垂紅得像瑪瑙珠子。
“走,帶你去買雪花膏。”樂瑤笑著攬住她肩膀,“冬天風吹得臉疼,得抹點滋潤的。”
下樓時陳妙妙突然拽住樂瑤袖口︰“樂瑤阿姨,這些...這些能不能別告訴師叔?”
她聲音越說越小,“怪難為情的......”
樂瑤眨眨眼,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那可不行,你師叔是大夫,女孩子發育期的注意事項他比我還清楚呢。”
陳妙妙“啊”的一聲,滿是驚訝,整個人呆愣愣的站在原地,臉色比起剛才又紅了幾分。
眼見陳妙妙這般,樂瑤才笑著捏她鼻尖︰“騙你的!這是咱們姑娘家的秘密。”
陳妙妙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雪花膏的櫃台就在一樓,陳妙妙跟著樂瑤重新下樓。
靠近化妝品的櫃台,就能輕輕嗅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說起化妝品,其實有件與許多人認知截然相反的事情。
那就是這個年代的化妝品種類其實不少。
口紅,眉筆,胭脂......等等,在櫃台一應俱全。
只是到了六十年代中期,一封來自上頭的文件,明令規定了口紅這類化妝品,不要在國內銷售。
到了那時,國內能合法購買口紅的人群就只剩下了一類,那就是大銀幕上的演員。
在一樓大廳的立柱旁,方別正倚靠在上面。
見著樂瑤兩人下樓,第一時間便迎了上去︰“買好了?”
說著話,目光掃過陳妙妙懷里鼓鼓囊囊的紙包,了然地轉開了視線︰“要不要去東來順吃涮肉?”
“還沒呢。”樂瑤搖搖頭,笑道︰“再給妙妙買兩盒雪花膏,完事兒就可以出發了。”
說罷,樂瑤還笑著反問︰“今天花了這麼些錢,你這個當師叔的,該不會有什麼意見吧?”
方別聞言失笑,從兜里掏出鼓鼓囊囊的錢包晃了晃︰“你這話說的,給自家孩子花錢不是天經地義?”
說著故意板起臉看向陳妙妙,“還是說咱們妙妙沒把我當自家人?”
陳妙妙急得直跺腳,新皮鞋在地磚上敲出清脆的聲響︰“才沒有!我...我就是......”
小姑娘支支吾吾說不出話,耳尖又泛起紅暈。
樂瑤笑著解圍︰“行了,別逗她了。”
她指了指不遠處玻璃櫃台里陳列的雪花膏,“那邊,咱們去看看。”
三人走到化妝品櫃台前,售貨員正在給一位燙著卷發的女同志試胭脂。
見他們過來,連忙招呼道︰“同志稍等,馬上就好。”
趁著這空檔,分別打量著櫃台里的商品。蛤蜊油、雪花膏、頭油一字排開,最顯眼的位置擺著幾盒印著牡丹花紋的香粉。
角落里還有幾支口紅,不過看包裝紙都有些泛黃,應該是放了許久。
“要這個吧。”樂瑤指著標價兩塊八的銀耳珍珠霜,“冬天抹這個最滋潤。”
售貨員送走前一位顧客,熱情地迎上來︰“同志好眼光!這是上海新出的高級貨,里頭加了真珍珠粉呢。”
說著擰開鐵盒蓋子,甜膩的桂花香立刻飄散開來。
妙妙好奇地湊近,忽然“啊嚏”打了個噴嚏。她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香味有點沖......”
“那換這款。”售貨員從底層櫃台取出個樸素的藍瓷瓶,“友誼牌雪花膏,味道淡些。”
友誼牌的雪花膏要稍微便宜一些,但價格仍然到了兩塊錢一盒。
陳妙妙瞧著這還沒巴掌大的小瓶,不住咂舌。
方別確實爽快的掏出了錢,搭上了一張工業券之後,售貨員開完了銷售票。
方別將包裝好的雪花膏塞進陳妙妙的口袋。
陳妙妙低著頭,摸著嶄新的大衣紐扣,“師叔......我以後一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