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嘴的霓虹,如同點點繁星,悄然爬上漸濃的暮色。田毅微微松了松愛馬仕領帶,隨手將行程表甩給助理田薇婭︰“先去外灘。”黑色的邁巴赫平穩地碾過延安高架上如光帶般的車道,他靜靜地望著窗玻璃上重疊交織的霓虹倒影,思緒也隨之飄蕩。
當抵達外灘,眼前的燈火璀璨得如同熔化的金子,傾灑進黃浦江中,熠熠生輝。萬國建築群在射燈的映照下,宛如一個個瓖滿鑽石的陳列櫃,散發著迷人而華貴的氣息。江面上,游輪緩緩駛過,拖著如霓虹般絢爛的尾痕,劃破平靜的水面。對岸陸家嘴的東方明珠塔通體透亮,直插雲霄,恰似一柄閃耀著光芒的水晶權杖,威嚴而奪目。“上海啊……”田毅微微眯起眼楮,輕聲感嘆道,“這地方就連夜色,都在印著鈔票。”
這位在成都長大的年輕富豪,骨子里還依舊留存著錦江邊掏耳朵時的那份閑散愜意,然而眼底卻早已淬煉出上海灘獨有的銅色冷光。
漫步在外灘源的石庫門巷弄里,悠揚的爵士樂如潺潺流水,從鑄鐵陽台傾瀉而下。田毅緩緩走著,指尖輕輕劃過老洋房那斑駁的磚牆,不知何時,他對這種老洋房建築有著一種別樣的情愫,只有置身于這些老建築身旁,他才能真切地感受到一種安全感。
就在這時,巷口一對拉扯的男女吸引了他的目光。四月初的夜風,依舊帶著絲絲涼意,可那女人卻已打扮得花枝招展,身著黑絲包裙,顯得格外惹眼。她的聲音尖銳而高亢,穿透晚風傳來︰“快捷酒店?儂坍我台面是吧!”而一旁的男人,漲紅著臉,緊緊攥著經濟型酒店的房卡,一臉窘迫。
田毅見狀,抬手腕亮出百達翡麗手表,轉頭對著陸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賭五分鐘內他們分手,來不來?超一分鐘我給1000元。”上海本地女人對于開房的底線大多是三星級以上酒店,這仿佛已成為她們的一種尊嚴象征。在上海人心中,馬斯洛需求金字塔仿佛被澆築成了混凝土——開房這件事,不僅僅關乎情欲,更像是在向世界宣告自己究竟配得上何種價碼的床墊。
話音未落,陸虎還沒來得及回應,那女人已踩著細細的高跟鞋,迅速攔下一輛出租車,絕塵而去。
路過南京路時,幾個大學生正聚在街邊彈唱《夜上海》。一把略顯破舊的吉他盒打開著,里面零散地躺著一些零錢。田毅見狀,蹲下身,從錢包里取出一張百元鈔,輕輕放在吉他盒里。要知道,在2005年的上海,平均月工資不過2265元,這一百元,足夠在上海那些不太正規的按摩店里玩樂兩個女人了。
“你說我這算施舍還是風投?”田毅站起身,微笑著接受了面前幾個大學生感激的目光,離開時詢問身旁的助理田薇婭。
“這群孩子,三年內要麼進廠成為螺絲釘,要麼自己開公司創業,但成功的幾率不超過1。”田薇婭思索片刻,認真回答道。
幾人就這樣一邊聊著,一邊穿過法租界兩旁種滿梧桐樹的街道。弄堂深處,隱隱傳來陣陣麻將聲,窗格里透出溫暖而柔和的黃燈光。田毅突然停下腳步,臉上露出一抹微笑︰“听見沒?我還是喜歡這調調。”可轉眼,他又輕輕搖頭︰“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葉徒相似,其實味不同。上海人搓麻將時,心里都在算計牌桌的收益率,而我們成都人,只管舒舒服服地掏耳朵、擺龍門陣。”
當他們登頂金茂大廈觀景台時,田薇婭也不自覺地放松起來。畢竟她也不過才20多歲,平日里自律慣了,此刻身旁的田毅不再是自己的老板,而有自己的堂哥︰“哥,這夜景可比成都天府廣場氣派多了。”
“氣派?”田毅輕輕伸出指尖,劃過玻璃幕牆,俯瞰著樓下如發光毛細血管般的街道︰“是啊,上海就像你手上的提拉米甦,每一層都無比精致,然而卻缺少了那種濃濃的煙火氣,吃多了,難免會覺得膩味。”
仔細想來,每一個地方的人,確實都如同當地的特色菜肴。成都就像串串,翻滾著花椒的煙火氣息,濃郁得能滲進骨頭縫里,透著一股濃濃的生活味,只是稍顯小家子氣;而上海則像紅燒肉,用糖巧妙提鮮,收汁濃稠,精致無比,卻多了些甜膩之感,讓人 鼻。
這時,陸虎突然低聲提醒︰“兩點鐘方向有鏡頭。”田毅卻抬手制止了他。順著陸虎所指的方向望去,遠處甦州河畔,一位身著旗袍的女子正舉著老式膠片相機,鏡頭上鍍著30年代獨有的幽光。“讓她拍吧。”田毅微微眯起眼楮,仿佛想起了莊學本鏡頭下的舊上海,“這城市最值錢的地方,就在于它能把新錢包裝成老錢,充滿了歷史與現代交織的韻味。”
田薇婭學著田毅的樣子,輕輕敲了敲玻璃幕牆︰“哥,上海是不是比我們成都更適合做生意呀?”
田毅將目光投向江面,一艘貨輪正拉響汽笛,尖銳的聲波震碎了江面上的霓虹倒影。他沉思片刻︰“這里當然更適合開展商業活動,在成都的茶館里談一單生意,需要喝上三壺碧潭飄雪,慢悠悠地交流;而在上海,咖啡還沒涼透,合同可能就已經簽完了。”
回到87層的九重天酒廊,鄰座的一個富二代正拿著叉子,戳著盤中的提拉米甦,對著相親對象訓話︰“戀愛可以談,但結婚必須簽婚前協議,你們家可以適當沾點光,但不能太過分……”對面的女孩,睫毛膏暈染成黑圈,可手指卻穩穩地握著銀行卡。田毅突然拍桌大笑起來,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身旁的幾個保鏢肌肉瞬間繃緊。“妙啊!這姑娘眼里有股子勁。”
富二代轉頭看了田毅幾人一眼,特別是看清田毅後,臉色微微一變,忽然就低下頭去。在上海,但凡有些底蘊的家族,都已經將田毅的照片在家族親人中傳閱,把他列為不輕易招惹的對象。
田薇婭小聲嘀咕道︰“要是我們成都姑娘遇到這種事,拿到這筆錢,估計該羞紅臉,推搡半天了。”
“羞赧?”田毅吐出一口煙圈,輕輕搖頭,“在這兒,這叫估值折損。上海的姑娘們可比我們成都的姑娘目標明確多了。”
田薇婭一臉疑惑︰“您欣賞這種女人?”
“欣賞?那是當然,我是投資人,不是觀光客。”田毅一邊說著,一邊扣上西裝的扣子,“成都養心;上海練腦。這座城市就像一台永動機,所有的人都是其中的零件,在運轉的過程中,都被悄然抹去了——人情味。”
剛下樓,就看見霓虹燈牌下整齊地泊著三四輛超跑。幾個穿著性感的女孩正爭先恐後地爭搶著鑽進副駕,這一幕,是階層差距在上海大街上的生動演繹。這些女人爭搶的並非是愛情,而是階層的通行證。田毅默默翻出手機里的照片,那是春熙路一對情侶擠在串串店里,開心地分享著腦花,臉上洋溢著幸福。再次抬頭時,他就看見其中一個穿旗袍的姑娘被推倒在地,脖子上的珍珠項鏈在鎖骨上彈跳,她的眼神中充斥著憤怒。
田毅駐足看了幾分鐘,然後轉頭對田薇婭說︰“照下來,明早聯系一位藝術家,把這一幕畫出來,就取名叫——她的憤怒鍍金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