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道內外，數百道目光齊刷刷地，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屑，死死聚焦在那個漆黑、空無一人的巷口。
空氣仿佛凝固了。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被無限拉長。
一息，兩息，三息……
什麼都沒有。
只有夜風卷過地面，發出“嗚嗚”的輕響，像極了孤魂野鬼的啼哭。
陳定安那張本就驚疑不定的臉，在經歷了最初的震驚之後，漸漸地，又一次，被一種惱羞成怒的瘋狂所取代。
他緩緩直起身子，看著那個依舊保持著單膝跪地姿態的賈詡，和他身後那十幾個同樣一動不動的黑甲番子。
一股被戲耍到極致的怒火，從他的胸腔中轟然爆發！
“裝神弄鬼！”
陳定安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他猛地一揮手，那柄始終握在手中的佩劍，“嗆啷”一聲，悍然出鞘！
雪亮的劍鋒在火把映照下，反射出一抹森然的殺機！
“賈詡！你竟敢在本統領的面前，玩這種下三濫的把戲！”
“我看你……”
他的話，沒能說完。
一道身影毫無征兆地，從那個漆黑、仿佛連接著九幽地府的巷口，緩緩踱步而出。
那是個看起來其貌不揚的中年男人。
他身形中等，甚至有些偏瘦，穿著一身與尋常從龍密衛番子並無二致的黑色勁裝，只是領口與袖口處，用暗金色絲線繡著幾條並不起眼的盤龍紋路。
他的臉色，是一種常年不見天日的病態蒼白。
嘴唇很薄，鼻梁很高，一雙眼楮總是半闔著，仿佛對這世間的一切都提不起半分興趣。
他就那麼背著手，一步步，走得不緊不慢。
他的身上，沒有陳定安那種屬于沙場猛將的鐵血殺伐之氣，也沒有賈詡那種屬于頂級毒士的陰冷酷烈之氣。
他給人的感覺，就像一口枯井。
一口深不見底，幽深枯寂，仿佛能將世間所有光線與聲音都盡數吸噬進去的古井。
陳定安所有的咆哮，所有的殺意，在看到這個男人出現的那一刻，都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死死掐在了喉嚨里。
他高高舉起的長劍，就那麼僵在半空。
他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這個陌生卻又讓他一陣陣心悸的男人，大腦一片空白。
這個人……是誰？
他從未見過。
整個大安朝堂，滿朝公卿，真正見過魏英真面目的，絕不超過一掌之數。
……
巷口的另一側。
京兆府尹沈寬，在看到那個男人出現的一瞬間，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剎那間被徹底凍結！
他身旁的參事還滿臉困惑地低聲問道︰“大人，此人是誰？好大的氣場……”
沈寬沒有回答。
他只是瞪大了眼楮，死死地盯著那道緩緩走來的身影，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他不認得這張臉。
但他，永遠也忘不了，那道背影，和那雙……眼楮！
七年前，他沈寬還只是大理寺里一個不起眼的從六品主事。當時，京中發生了一樁驚天大案——戶部侍郎滿門被滅，上下七十三口，一夜之間盡數斃命，連府里養的狗都未能幸免。
三法司聯合查案，查了足足半個月，毫無頭緒。
就在所有人都束手無策之際，一個男人，只帶了四個下屬，走進了大理寺的天牢。
當時，沈寬正好路過。
他只來得及，遠遠地，瞥見了那道同樣穿著黑衣、身形瘦削的背影。
和那道背影在與大理寺卿擦肩而過時，不經意間回頭一瞥的那雙……眼楮。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楮啊！
沒有憤怒，沒有殺意，沒有半分人類該有的情緒。
有的，只是一片純粹的，漠然的，仿佛神明在俯瞰螻蟻般的……死寂！
就是那一眼，讓當時還年輕氣盛的沈寬，足足做了半個月的噩夢！
而那樁讓三法司都束手無策的驚天血案，就在那個男人走進天牢之後……三個時辰，僅僅三個時辰，便宣告破案。主犯，畏罪自殺于獄中。
那個男人，則如同他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線里，仿佛從未出現過。
從始至終，沈寬都不知道他叫什麼，官居何職。
從那天起，整個大理寺乃至整個京城官場，都流傳起了一個關于“活閻羅”的傳說。
而此刻，那道讓他做了半個月噩夢的背影，那雙讓他至今想起來都脊背發涼的眼楮……竟與眼前這個男人，緩緩重合在了一起！
是他！真的是他！
沈寬只覺得一股寒氣從頭到腳瞬間貫穿全身。他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會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失聲。
……
巷道中央。
那個男人終于走到了賈詡面前。
“起來吧。”
他的聲音平淡、沙啞，像兩塊生銹的鐵片在摩擦。
“是，大人。”
賈詡和身後那十幾名番子這才緩緩起身，恭敬地退到一旁。
男人沒有再看他們，而是將那雙半闔著的眼楮緩緩抬起，落在了那個還保持著拔劍姿態，早已面無人色的陳定安身上。
“天辰軍統領，陳定安？”
他像是在確認。
陳定安沒有說話，只是死死攥著手中的劍柄，手心里早已滿是冷汗。
“不錯。”男人點了點頭，像是在夸贊一件還算順手的兵器，“你比你那個只知惹是生非的小舅子，倒是要強上一些。”
“可惜……”
他話鋒一轉，那雙總是半闔著的眼楮，在這一刻陡然睜開！
兩道如同實質般的冰冷寒光，從那雙眸子里爆射而出！
“……是個蠢貨。”
男人緩緩抬起右手，伸出一根蒼白修長的手指，指向陳定安身後那數十名早已被這股氣勢嚇破了膽的天辰軍士卒。
“本官今夜，若是將你，連同你身後這幾十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全都留在這里……”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足以讓天地都為之變色的瘋狂殺意。
“你信不信，明日一早，你那位國公岳父，非但不敢來找本官的麻煩，反而要親自備上一份厚禮，登門……向本官，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