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定安臉上那抹譏誚，如冰水澆築的蠟像，瞬間凝固。
金龍衛……
這三個字，像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他心坎上，讓他那顆無比倨傲的心，都劇烈一顫。
他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神色淡漠的青年，大腦飛速運轉，試圖從對方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找出哪怕一絲虛張聲勢的痕跡。
片刻後，陳定安緊繃的臉緩緩松弛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更加不屑和冰冷的嗤笑。
“呵呵……金龍衛？”
陳定安搖了搖頭，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傻子。
“賈大人，本統領承認，你這張嘴，比我手下最鋒利的刀還要厲害幾分。”他踱步上前，那股屬于禁軍統領的鐵血與肅殺之氣，再次毫無保留地釋放，“可你不該在本統領面前，拿‘金龍衛’這三個字來故弄玄虛！”
陳定安的聲音陡然轉冷︰“你當本統領是什麼人？是那些不學無術的紈褲嗎？！”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精美的銀色鎧甲︰“我陳定安，忝為三衙禁軍統領，對于從龍密衛的建制，比你這個小小的從龍使，只清不楚！”
“金龍衛！呵呵，說得好听！”
“那是我大安朝，真正意義上的天子親軍！是懸在所有心懷不軌之徒頭頂利劍！”
“其建制，直屬陛下，獨立于三衙之外，不受兵部節制！尋常時候，他們甚至根本就不在京城，而是駐扎在城外那座從不對外開放的‘龍驤大營’之中！”
“他們的每一次調動，都必須有陛下的親筆手諭，加蓋玉璽，再由中書省與兵部共同核驗，方能成行！其程序之繁瑣，戒備之森嚴，遠勝于我三衙禁軍！”
陳定安一步步逼近賈詡︰“而能有資格，向陛下請示調動金龍衛的人，整個從龍密衛，有且只有三人！”
“那便是我從龍密衛的最高長官，左右兩大宣撫使，以及……執掌著昭獄和所有暗探生殺大權的，鎮撫司掌印大太監！”
“這三人，哪一個不是官居三品，權傾朝野，跺一跺腳，都能讓京城官場抖三抖的通天人物？！”
陳定安的臉幾乎要貼到賈詡臉上，他一字一頓地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你，賈詡，區區一個從五品的從龍使……”
“你告訴我，你憑什麼？！”
這番話擲地有聲，條條在理，無懈可擊。
巷口的京兆府尹沈寬，听得是連連點頭，心中那塊懸著的大石也終于緩緩落地。
他身旁的參事更是長舒一口氣，低聲道︰“大人，您看，我就說這賈詡是在虛張聲勢吧！陳統領三言兩語，就把他的底褲都給扒干淨了！”
然而，面對這堪稱絕殺的質問，賈詡的反應，卻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他非但沒有半分被戳穿的慌亂，臉上那抹玩味的笑意，反而更濃了。
“陳統領說得不錯。”
賈詡點了點頭，竟是坦然承認了對方的話。
“我一個小小的從龍使，在從龍衛中，不說多如牛毛，卻也實在是上不得什麼台面。自然，是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去調動金龍衛的。”
听到他親口承認，陳定安的臉上，終于露出了勝利者的笑容。
可還沒等他開口譏諷，賈詡話鋒陡然一轉，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反問道︰
“可是……”
“如果，來的人，不是我呢？”
“如果是……魏英，魏大人呢？”
魏英！
當這兩個字從賈詡口中輕飄飄地吐出時，陳定安臉上的笑容，瞬間，再一次凝固！
如果說“金龍衛”只是讓他驚疑，那麼“魏英”這個名字，就像一座無形的大山，帶著足以讓天地都為之變色的恐怖壓力，轟然壓下！
魏英！從龍密衛左宣撫使！官拜正三品！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行走于陰影之中的活閻羅！
一個手上沾染的鮮血，足以將安然坊這條後巷都徹底淹沒的劊子手！一個……連他岳父安國公，乃至司空盧頌，平日里輕易都不敢招惹的，真正的……怪物！
陳定安的呼吸，在這一瞬間猛地一滯！那雙銳利如鷹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真正的，難以掩飾的驚駭！
他下意識地猛地回頭，朝著那漆黑的巷口望了過去。
空空如也。
除了那幾個被嚇得瑟瑟發抖的京兆府官差，和那無邊的夜色，什麼都沒有。
陳定安的心先是一松，但緊接著，一股被戲耍的怒火便直沖天靈蓋！
他猛地回過頭，死死地瞪著賈詡，那眼神幾乎要將他生吞活剝！
“你……敢耍我？！”
“魏英？！”陳定安嗤笑一聲，“你還真敢說啊！”
“誰不知道，魏大人他，除了陛下的旨意，誰的賬都不買！他更是從不參與任何黨派之爭，向來獨來獨往，神龍見首不見尾！”
“你賈詡算個什麼東西？！你那個主子余瑾又算個什麼東西？！”
“你們何德何能，能請得動魏大人這尊大佛，來為你們這等腌 之事出頭？！”
陳定安的臉上，重新掛上了自信。
他認定了，賈詡，這是在用一個更離譜的謊言，來掩蓋上一個謊言！
他一步步地重新朝著賈詡逼近，這一次，他的眼中再無半分忌憚，只剩下赤裸裸的殺機！
“賈詡，本統領的耐心，是有限的。”
“本統領現在，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要麼，放人。”
“要麼……”他指了指自己身後那數十名早已將長戟對準了這邊的天辰軍士卒，“……本統領，就只能親自，來‘幫’你放人了！”
巷道里，殺氣再起！
面對這最後的通牒，賈詡卻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那張扭曲的臉。
許久，賈詡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充滿了失望的嘆息。
“唉……”
“蠢貨，就是蠢貨。”
他搖了搖頭，像是在自言自語。
“跟你說了實話，你，卻又不信。”
說完，他不再看陳定安那張錯愕的臉。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注視下，賈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隨即，對著那空無一人的，漆黑的巷口方向。
單膝，緩緩跪了下去！
緊接著，他身後那十幾名始終如同標槍般靜立的從龍密衛番子，也如同得到了某種無聲的命令一般，齊刷刷地，動作整齊劃一地。
單膝跪地！
最後，賈詡那恭敬而又洪亮的聲音，在死一般寂靜的後巷里響徹。
“屬下，從龍密使，賈詡！”
“恭迎……魏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