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安然坊，巷道里，不知何時燃起的幾支火把，“ 啪”作響，將牆壁上的人影拉扯得如同鬼魅。那股混雜著血腥、脂粉和塵土的味道，愈發濃烈，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安國公府的二公子趙瑞，和他那幾個同樣嚇破了膽的同伴，已經被上百名沉默的漢子，逼退到了巷道的死角。
他們的身後，是冰冷而堅硬的牆壁，退無可退。
他們的面前，是一片由憤怒的眼神和緊握的拳頭組成的，無聲的海洋。
“你們……你們想干什麼？！”
趙瑞強撐著最後一絲屬于勛貴子弟的尊嚴，他的聲音變得有些尖利，卻依舊不肯服軟。
“我告訴你們！我爹是安國公！你們今天要是敢動我一根汗毛，明天，你們所有人的腦袋，都得掛在菜市口的旗桿上！”
他色厲內荏地咆哮著，試圖用顯赫的家世，來嚇退眼前這群“刁民”。
可回應他的，只有一片死一般的寂靜，和那上百道愈發冰冷的目光。
那目光里，沒有了之前的憤怒，只剩下一片……看死人般的漠然。
趙瑞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他一邊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著，一邊卻又忍不住，頻頻地回頭，望向那被人群堵死的巷口方向。
快來啊！
王五那個狗奴才，怎麼還不帶人過來？！
他心中瘋狂地嘶吼著。
就在剛才，趁著那帶頭的壯漢與眾人理論之時，他已經悄悄對著身後一個機靈的家丁，使了個眼色。那家丁早已趁亂，從後面的狗洞里爬了出去，回府搬救兵去了。
那是他現在，唯一的希望。
時間，在死一般的對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息，對趙瑞而言，都像一個世紀那般漫長。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那因為恐懼而瘋狂擂鼓的心跳聲，能感覺到自己後背那件名貴的絲綢袍子，早已被冷汗浸透。
就在他幾乎要被這股無形的壓力壓垮，準備放下身段，說幾句軟話之時。
一陣急促而又充滿了力量感的腳步聲，終于從巷口之外，由遠及近，傳了過來！
“都給老子讓開！讓開！”
一個囂張的、公鴨般的嗓音，如同驚雷，劃破了後巷的死寂。
圍在巷口的百姓們，發出一陣騷動，下意識地向兩側退去。
只見安國公府的總管家，趙卓，正領著三四十名手持水火棍、腰懸佩刀的家丁護院，如同一群出籠的惡犬，氣勢洶洶地沖了進來！
這些家丁，一個個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眼神里帶著一股子長期為主家作威作福的悍勇之氣。他們手中的水火棍，在火把的映照下，泛著一層冰冷的油光。
“公子爺！”
趙卓一眼便看到了被圍在死角的趙瑞，他臉上漲紅的肥肉一顫，連忙帶著人沖了過去，將趙瑞等人嚴嚴實實地護在了身後。
“公子爺，您……您沒受傷吧？！”
“我能受什麼傷？！”
趙瑞看著自己的人馬終于趕到，那股子被壓抑到極致的恐懼，在這一刻，盡數轉化為了滔天的怒火與跋扈！
他猛地推開身前護著他的趙卓，再次走上前，臉上重新掛上了那種屬于勛貴子弟的，殘忍的獰笑。
他指著對面那個依舊神色平靜的絡腮胡子壯漢，指著他身後那上百名同樣握緊了拳頭的“賤民”，一字一頓地，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現在，輪到本公子，跟你們好好算算賬了。”
他身旁那幾個早已嚇得魂不附體的同伴，此刻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個個重新挺直了腰桿，對著人群，破口大罵。
“一群不長眼的狗東西！剛才不是挺橫嗎？再橫一個給爺看看！”
“趙管家！就是那個領頭的！給老子把他那雙招子挖出來！”
那絡腮胡子壯漢，看著眼前這群重新變得囂張跋扈的“貴人”，看著他們身後那三四十名手持凶器的家丁，臉上卻沒有半分畏懼。
他緩緩地，將那個被趙瑞打傷的同伴，扶到了身後。
自己一個人，擋在了所有人的最前面。
雙方，再次陷入了劍拔弩張的對峙。
只是這一次，力量的天平，似乎又一次，發生了逆轉。
“怎麼？怕了？”
趙瑞看著對面那沉默的人群，臉上的得意之色更濃了。
“剛才不是一個個都挺能說的嗎？現在怎麼都啞巴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用手指，幾乎要戳到那絡腮胡子壯漢的臉上。
“本公子今天就告訴你們，什麼叫規矩！”
“在這京城里，我安國公府，就是規矩！”
他猛地一揮手，對著身後的家丁們，下達了最終的命令。
“給本公子……打！”
“把這群泥腿子的骨頭，一根一根地，全都給本公子敲碎了！”
“是！”
那三四十名家丁護院，發出一聲震天的應和，他們掄起手中的水火棍，如同一群下山的猛虎，朝著那手無寸鐵的人群，便要沖殺過去！
“跟他們拼了！”
那絡腮胡子壯漢，雙目赤紅，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
他身後的百姓們，也紛紛舉起了手中僅有的、能被稱為“武器”的扁擔和木棍！
一場血腥的混戰，一觸即發！
一個家丁已經沖到了最前面，他手中的水火棍，帶著一股惡風，狠狠地，砸向了那絡腮胡子壯漢的頭頂！
壯漢不閃不避，舉起自己的胳膊，便要硬抗！
眼看著，就要血濺當場！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住手。”
一個不帶絲毫感情色彩的聲音，忽然從那水泄不通的巷口之外，幽幽地，傳了進來。
所有人的動作，都在這一刻，詭異地，停滯了。
即將落下的水火棍，就那麼僵在了半空。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循聲望去。
只見巷口那擁擠的人群，不知何時，已經如同摩西分海一般，向兩側分開，讓出了一條通路。
一道道身著繡有暗紅龍紋的黑色勁裝，頭戴覆面鐵甲的身影，正邁著整齊劃一的步子，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他們腰間的佩刀在火把的映照下，反射出幽暗的光。
那股子從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冰冷的殺氣，瞬間便將趙府家丁們那點可笑的“悍勇之氣”，沖得一干二淨。
從龍密衛！
趙瑞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身旁那幾個公子哥，更是嚇得一個哆嗦，險些又一次癱倒在地。
他們怎麼來了？！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一個身著從五品官服，身形瘦削的身影，背著手，從那隊黑甲番子的身後，不緊不慢地，踱了出來。
正是，從龍密使，賈詡。
他沒有去看任何人，甚至沒有去看場中那劍拔弩張的雙方。
他只是走到巷子中央，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了一根不知是誰掉落的，沾著血跡的木棍。
賈詡將木棍拿到眼前，仔細地端詳著，仿佛在欣賞一件稀世珍寶。
片刻之後，他才緩緩抬起頭，雙眼中，一片漠然。
賈詡的目光，越過所有人，最終，落在了那個還保持著囂張姿態的趙瑞臉上。
“安國公府的二公子？”
賈詡的聲音，沙啞，平淡。
“光天化日，天子腳下，聚眾斗毆，意圖行凶。”
他頓了頓，將手中的木棍，隨手往地上一扔。
“證據確鑿。”
“來人啊。”
賈詡的聲音，沒有半分波瀾。
“把這些無法無天的東西，全都給本官……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