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在煎熬的等待中，顯得無比漫長。
百姓們依舊靜靜地跪著，他們的目光，始終追隨著高台之上那個單薄的身影，充滿了孺慕與期盼。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宮門之內傳來。
御膳房總管李進忠，帶著幾個小太監，連滾帶爬地跑了出來。
他顧不上擦拭滿頭的熱汗，也顧不上那身早已被灶火燻得灰撲撲的官服，噗通一聲就跪在了皇帝趙汝安的面前。
“陛……陛下！成了！第一鍋……第一鍋粥，熬好了！”
“好！”
趙汝安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真正的笑意。
他對著身旁早已等候多時的禁軍統領一揮手。
“傳朕旨意！搭棚！開膳！”
一聲令下，早已準備就緒的數百名禁軍士卒，如同潮水般從宮門兩側涌出。他們動作整齊劃一，沒有半分拖沓，將早已備好的木板、立柱、油布，飛快地在廣場之上搭建起來。
轉眼之間，數十座簡易卻又干淨整潔的粥棚，便拔地而起。
緊接著，一隊隊的小太監，兩人一組，抬著一個個巨大的、還在冒著滾滾熱氣的木桶，從宮門內魚貫而出。
那濃郁的、純粹的米粥香氣，混雜著初春午後清冷的空氣，瞬間飄散開來，鑽入了每一個饑腸轆轆的百姓鼻中。
“咕嘟……”
人群中，響起了一片壓抑不住的、吞咽口水的聲音。
那香味，對他們而言，是天底下最極致的誘惑。
“都別急！都別急！人人有份！”
幾個嗓門大的太監，扯著嗓子，開始維持秩序。
就在這片熱火朝天的忙碌之中，一個原本站在余瑾身後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悄然消失。
當他再次出現時，身後，竟也跟著一支長長的車隊。
王安石依舊穿著那身尋常的布衣，他親自趕著第一輛牛車，車上，同樣是幾個巨大的木桶。他來到廣場邊緣，沒有聲張，只是默默地指揮著身後那數十輛牛車上的伙計，將一桶桶同樣熱氣騰騰的米粥，抬了下來，匯入了御膳房的隊伍之中。
這些，是革新司僅剩的存糧。
……
就在廣場上的第一碗粥，即將被盛出之時。
又一支車隊，從遠處，緩緩駛來。
這支車隊，沒有打任何旗號，但那拉車的，卻是幾匹神駿非凡的西域寶馬，車身更是由上好的金絲楠木打造，一看便知，絕非尋常人家。
車隊停穩，一名身著儒士長衫的老管家，從車上走了下來。他徑直走到正在指揮禁軍的梁宇面前，躬身一揖。
“梁總管。”
“是皇甫府上的？”梁宇認得此人。
“正是。”老管家直起身，指了指身後那十幾輛馬車，“我家尚書令大人，听聞陛下要與民同食，心中甚是感佩。只是，光有米粥，未免太過單調。”
“大人特命老奴，從府中菜窖里，取了些青菜、咸菜，送來為陛下分憂，也為這頓君民之宴，添些滋味。”
說罷，他一揮手，身後馬車的車簾被盡數掀開。
只見那車上，裝滿了一筐筐鮮嫩欲滴的青菜，和一壇壇碼放整齊的醬色咸菜。
在這乍暖還寒的初春時節，這些青菜，其價值，幾乎不亞于金銀！
梁宇看了一眼那十幾車青菜，又看了一眼遠處那輛始終沒有動靜的青篷馬車，那張總是古井不波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了然的笑意。
“尚書令大人，有心了。”
他沒有拒絕。
幾乎是同一時間，廣場的另一側，響起了一陣更加張揚，也更加囂張的馬蹄聲！
一支無比龐大的車隊，如同一條紫金色的巨龍，浩浩蕩蕩地，朝著午門的方向，碾壓而來！
車隊的最前方，數十名身著王府親衛服飾的騎士開道，他們手中的馬鞭，在空中甩出清脆的響聲。
每一輛馬車的車頭，都高高懸掛著一面巨大的旗幟。
旗幟之上，一個龍飛鳳舞的“靖”字，在風中獵獵作響，張揚得不可一世！
“是靖王殿下！”
“天吶！靖王爺也來了！”
百姓們發出一陣驚呼。
只見車隊停穩，靖王趙汝辰，一身紫金蟒袍，龍驤虎步地從那輛最為奢華的馬車之上，走了下來。
他沒有理會任何人，徑直穿過人群，走上高台，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噗通”一聲，單膝跪在了皇帝趙汝安的面前！
“臣弟！趙汝辰，參見皇兄！”
“臣弟听聞皇兄在此，為民罪己，與民同食，心中……愧疚萬分！”
他猛地一抬頭，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慵懶的桃花眼，此刻卻是一片赤誠。
“皇兄為國為民，宵衣旰食，竟至內帑空虛，連請子民吃頓飽飯，都要如此節儉！而臣弟，卻終日沉溺于聲色犬馬，揮金如土！臣弟……有罪啊！”
他重重地，一個頭磕在地上。
“今日，臣弟特將府中所有存糧，盡數拉來！另備下肥豬百口，肥羊百只！請皇兄恩準，讓臣弟，也為皇兄，為我大安的子民，盡一份心力！”
“臣弟，願與皇兄，同甘共苦！”
這番話，說得是情真意切，擲地有聲！
趙汝安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弟弟，眼中閃過一絲復雜難明的光芒。他緩緩上前，親自將靖王扶了起來。
“皇弟，有心了。”
……
高台之下，人群之中。
余瑾看著台上那兄友弟恭的一幕，看著那個將“忠君愛民”的戲碼，演得入木三分的靖王，嘴角，緩緩勾起了一抹贊許的弧度。
聰明人，就是聰明人。
他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說什麼話。
也知道，如何將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
遠處另一座茶樓的雅間之內。
純鄉侯李玉，看著午門前那越來越“豐盛”的君民之宴，那張黑臉，已經漲成了醬紫色。
他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那力道之大，讓整張桌子都跟著一顫。
“哎呀！”
他懊惱地低吼了一聲。
“俺……俺怎麼就沒想到呢！”
“這……這可是天大的，在陛下面前露臉的機會啊！就這麼……就這麼白白錯過了！”
他看著皇甫南辰送來的那十幾車青菜，再看看靖王那上百頭肥豬肥羊，只覺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他李玉，是京城最大的肉商啊！
這種時候，本該是他大顯身手的時候！
一旁的永安侯常樂，臉上的神情，同樣是精彩紛呈。
他先是被靖王這神來之筆的操作，驚得目瞪口呆，隨即，那雙商人的眼楮里，便爆發出了一團駭人的精光。
他沒有像李玉那樣懊惱，而是立刻付諸了行動。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拉過身邊一個早已嚇傻了的蕭府管事。
“快！快去稟報你們家大小姐！”
常樂的語速極快，如同連珠炮一般。
“就說，飯有了，菜有了，肉也有了！可這飯後，總得給百姓們，來點甜頭吧？！”
“蕭家果園遍布天下，這個時候，不拿出來，還等什麼時候？！”
“告訴蕭大小姐，讓她立刻安排人，有多少，就給我拉多少過來！不要那些名貴的，就要那些最尋常，最便宜，量最大的！”
“錢，我們三家一起出！”
那管事如夢初醒，連滾帶爬地就往樓下跑去。
常樂看著窗外那已經開始分發粥飯的盛大場面，眼中是抑制不住的興奮。
這場戲，他們這些“盟友”，也該登場了。
而且，要用一種最華麗，也最讓陛下滿意的方式，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