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識的一幕。
艾瑟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在同一個人身上吃兩次虧。
“不愧是父親的隊友……”艾瑟緩緩將自己脫臼的下巴給掰正，吐出嘴里的一口血沫。
穆森在這里能發揮的實力可並不弱。
畢竟他也是在女神教會的聖典里滋養了近千年，精神力不可謂不強大。
嚴格上來說，這片精神力構造的空間，也算是他的主場。
艾瑟搖了搖頭，穆森的這一拳，反倒讓他清醒了一些。
“呼——”艾瑟長長呼出一口氣，胸膛前的傷口又冒出點點火星。
穆森蓄勢待發，肌肉緊繃，顯然正在醞釀下一輪攻勢，隨時都準備動手。
但艾瑟卻閉上了眼楮，隨後，伸出一只手，對準了穆森。
穆森心神緊繃，立馬做出防御架勢。
不過，艾瑟並沒有發動任何攻擊，隨著他手中虛握，猛得擲臂一揮——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絢爛奪目的光效，穆森的身影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鉛筆畫，瞬間消散在空氣中。
彪悍的近戰光頭牧師被趕出了這片空間。
這里是艾瑟以米安的夢境為基礎構建的精神世界……穆森作為一個外人，雖然被米安帶了進來，但米安在這里的權限並沒有艾瑟高。
“現在……”艾瑟轉向始終緊握匕首的米安，嗓音沙啞得像是砂紙摩擦，“只剩我們了。”
冰冷的殺意在二人之間流淌。米安的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但那雙眼楮里盛滿的並非仇恨，而是某種讓艾瑟心煩意亂的悲憫。
“你就這麼想殺我嗎？”艾瑟看著米安依舊對自己舉著手中的匕首，有些不屑，同時也有些疑惑，“明明殺了我，你也會死……對你來說，我們以這樣的狀態共存下去，不是更好的結果？”
“我覺得，你很痛苦……艾瑟。”米安咽了咽口水，“並不僅僅是燒灼的痛苦，還有內心的掙扎和痛苦……你需要解脫。”
“你憑什麼擅自認定我的感受？傲慢的家伙。”艾瑟看上去相當不耐煩，“我還不需要你這家伙來擅自同情，滾遠點，別來煩我，混賬！”
“雖然你這麼說，但我覺得你心里並不是什麼壞人，艾瑟。”米安依舊不依不饒，“你只是壓制不住心中欲望。”
艾瑟听到這句話之後，先是一愣，隨後捂著胸口發出一陣大笑，可又因為牽扯到傷口，疼得一陣齜牙咧嘴。
“呃哈……呃哈哈哈！如果你是想讓我笑死，你確實快要成功了。”
這家伙，居然說出這麼天真的話。
“你知道我以前做過什麼事情嗎？壞人？世界上所有人的壞人，都有誤入歧途的原因，無法與人述說的理由，但哪怕他的身世再可憐，父親也依舊不會放過他們……而我只是單純地順從自己的欲望，選擇做出那些在你們眼中無法饒恕的行徑。”
艾瑟緩緩順了一口氣。
“如果世界上全都是好人，那第一個壞人是如何誕生的？毫無疑問，欲望！因為欲望無法被滿足，才會做出侵害他人來滿足自己欲望的舉動。可以說，壞人就是從欲望之中誕生的。而我……可是最純粹的邪惡。”
艾瑟的視線重新落回米安身上︰“你不覺得你說的話毫無邏輯嗎？僅憑你一個人的觀點，就對我妄下判斷？”
“但是我知道，再這樣下去，你肯定會後悔的……你確確實實愛著你的父親，但是你不知道如何表達……”米安有些急切道。
艾瑟有些粗俗地掏了掏耳朵，以他的家教，平時並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但他現在只想否定眼前這個家伙的一切，讓他徹底死心。
“我對父親……只有仇恨。我所有的痛苦，都是他帶給我的，他卻被蒙在鼓里，什麼都察覺不到……”艾瑟面露猙獰，“就連母親都是站在他那邊，因為他的存在，母親才會對我不屑一顧，明明母親那樣的存在，才是我最憧憬的人……一切……都是父親的錯。”
這些場景，米安都有在艾瑟的記憶中看到過，艾瑟知道。
米安躲藏的技術真得很爛，艾瑟都懶得去戳破。
他確實有恨夏倫的理由。
不過他並沒有從米安臉上看到任何放棄的表情，反倒像是變得更堅定。
“那你為什麼會接受女神的幫助？”
艾瑟皺了一下眉頭︰“你在說什麼？”
“如果真的如你所說，你為什麼要讓女神幫你壓制欲望……在你被聖劍污染的時候，又接受女神的教導，掌控聖劍？”
隨著米安一語點破，艾瑟如遭雷擊，某些被刻意遺忘的畫面開始翻涌。
……
記憶宮殿，氤氳著聖光的殿堂里。
“這樣下去的話，等不到成年，你就會變成只知道殺戮的野獸。”女神的聲音從光暈中傳來。
“那我該怎麼辦？”少年的艾瑟眼中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只有一絲不舍，“我想再多陪父親一會兒。”
光暈輕輕搖曳︰“我可以幫忙，將你的大部分欲望……壓制成另一個人格……”
“那就這樣做吧。”
……
記憶的洪流繼續奔騰。
女神嘆息道︰“你的欲望人格接觸了被污染的聖劍，變得更強了。”
“沒錯……”
“已經無法挽回了。”女神空靈的聲音帶著惋惜。
“那我還能堅持多久？”
“或許……半年吧，如果你能學會掌控聖劍的話。”
“我學，教我。”艾瑟抿著嘴唇，“半年也是時間。”
……
“小家伙，能再麻煩你一件事情嗎？”
“什麼？”米安有些緊張，不知道自己能否勝任女神交代的任務。
“千年之後……艾瑟會從世界之外回來，為了再見他的父親……所以，麻煩你幫我，送艾瑟，送那孩子最後一程吧。”女神的目光流露出惋惜，“我將這份記憶托付給你……”
……
過往的記憶不斷沖刷著艾瑟的認知，米安簡單的幾句話，像是打開了水壩泄洪的閘門，巨大的信息量讓他的大腦直接宕機。
艾瑟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見米安眼中倒映的自己——那個曾經為了多陪父親片刻，甘願將靈魂撕裂的少年；那個明知終局已定，仍倔強地想要掌控命運的傻瓜。雖然他終歸還是被無盡的欲望吞沒。
待艾瑟回過神來時，緩緩低頭，米安手中的匕首刺入了他的胸膛。
艾瑟感覺不到疼痛，更像是某種禁錮自己千年的枷鎖被斬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