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步向山坡走去,每一步都沉重得像踏在沙地中,被泥潭死死拉扯。他不敢走太快,每走三步就要停下調息一次,否則眩暈便如暴風卷來,差點把他吹倒。
    快到了。
    他靠在一棵黑松下,望著那片藤蔓遮掩的小道,眼中微微發亮。那潭水清冷微甜,他記得清楚。他第一次喝時甚至感到了一絲久違的清涼喜悅。
    他咽了口唾沫,卻發現嘴里干得根本咽不下。
    他推開藤蔓,進入那片亂石中,卻在靠近水潭時听見了一個聲音——極輕,極細,卻無比真實。
    “……誰?”
    他猛然一驚,腳步一頓,整個身體像獵豹一樣貼在亂石之後。他屏住呼吸,將自己藏進陰影之中,一只手悄然落到背後的斷刃柄上。
    那不是小虎的聲音,也不是劉三。
    那是個女人。
    他屏息凝神,從藤蔓縫隙中緩緩探出目光,只見潭水邊站著一個人影——身穿灰布短衫,背著一只水筐,正蹲在水邊洗東西。那人頭發束成低髻,面容未見清楚,只能從側面看到她動作極輕,似乎也極熟練。
    她是哪里來的?
    這山谷隱秘,非當地人絕不會知曉。而昨夜大雨,如她是途人,應被困于山下,不可能輕易爬上來。
    可她衣衫不濕,步履從容,顯然已在此地多日。
    秦蒼握刀的手未松,眼神也更加警覺。
    忽而,那女子仿佛察覺了什麼,回頭望了一眼——
    她的眼,與秦蒼隔著數丈山石遙遙相對。
    那一刻,秦蒼心中驟然一緊。
    那眼神,不是尋常女子的眼,不帶慌張,不帶驚訝,反而沉著如湖,像是早就知道他在那般,甚至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
    秦蒼如墜冰窟。那一笑,勾起了他記憶中一道極其隱秘的痕跡。
    十年前。
    也是這種眼神。
    也是這種沉默的冷笑。
    “你是誰?”秦蒼低聲開口,聲如寒刃,透著深沉殺意。
    女子沒有回應,只是將手中木盆緩緩提起,轉身走入密林,腳步極輕,卻每一步都踩在干枝落葉間最寂靜之處。
    她走了。
    但那道眼神,如烙印一般烙進了秦蒼的腦海。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剛才那點微薄的饑餓和痛苦,可能只是更大風暴的序章。
    她是誰?為何出現在這無人之境?她的眼神、她的步伐、她的沉默,都不像尋常人。更像一個……早就藏在這山林中,等他上鉤的獵人。
    可現在他沒力氣去追。他肚中一陣接一陣地抽疼,整個人像風中殘燈,靠著一口執念撐著。小虎還在那邊的岩洞中沉睡,而他——他若再找不到吃的,恐怕別說救人,就連自己也撐不過今晚。
    他重新走向那潭水邊,顧不得方才女子曾踩過的痕跡,一手捧起清涼水流,仰頭灌下。泉水入口冰冷甘甜,沖淡了口腔中的苦澀,也讓他體內的絞痛暫時緩解了一些。他甚至不敢多喝,怕胃里承受不住,只能一口口慢慢抿著。
    喝了幾口水,他才勉強能站穩腳跟。腦中思緒翻涌,他開始回憶山林中可能存在的人煙與棲地。那女子既能從容在這處山頭走動,說明她熟悉地勢。若她不是隱世之人,就極可能住在附近某處,或有落腳的窩棚,甚至——有食物。
    “不能再等了。”他低聲呢喃,眼神透出狠意。
    他要活下來,就得吃上一口飯。哪怕是從那女人那里搶。
    他開始順著女子離開的方向小心前行,一邊觀察地面泥土上的細微痕跡,一邊豎起耳朵,捕捉林中任何不尋常的聲音。山林中的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幾只松鼠從他頭頂躍過,草叢中也有蛇類潛行之聲。但他沉得住氣,腳步如貓,動作極輕。
    終于,在林間一個轉角,他遠遠地看到了一縷升起的青煙。
    煙,不是篝火的,而是炊煙。細而直,顯然是從灶台中升起的。那不是偶然,是有人在做飯。
    他迅速低伏身形,繞過幾道林間小道,避開一處破舊石堆,悄然來到一塊山崖後方。煙霧正從那里升起,透過縫隙,他看見了讓他心神劇震的一幕。
    那竟是一個窩棚。
    極簡陋的搭建,只有三根粗木橫撐起茅草頂,周圍用獸皮包裹成牆,地面是刮平的泥土,中央有一座用石塊堆成的灶台,灶上正煮著一鍋粥——米粒翻滾,冒出令人垂涎的香味,夾雜著野蘑菇與不知名干肉的香氣。炊煙繚繞,那香味鑽入秦蒼鼻中,簡直是三日未曾嘗過的天上仙氣。
    他喉結微動,嘴角已不自覺濕潤。那鍋粥簡直像是引誘他的陷阱,可他偏偏知道——哪怕是陷阱,他也甘願跳進去。
    窩棚外,一個身影正背對他蹲著,手中拿著木勺,緩緩攪著鍋中粥。那人穿著灰布衣衫,發髻未散,正是早前那潭水邊的女子。
    她哼著極低的曲調,調子古怪,像是某種不知名的方言童謠。秦蒼沒听懂,但那音調仿佛帶著某種穿骨之寒。
    他猶豫了。
    是現在沖過去搶那一鍋粥?還是等她離開,偷偷取走一小碗?
    他的指節已經因握緊而泛白,五髒六腑仿佛正焚燒著他意志。他想沖出去,搶她的飯,奪她的鍋,然後拔腿就逃——可他知道,自己現在連沖過去的力氣都沒有。
    他正權衡之際,那女子忽然開口,聲音清冷卻不帶任何情緒︰“你若再猶豫,粥就要糊底了。”
    秦蒼一怔,身體本能地向後一縮。她沒有轉身,卻顯然早就知道他在。
    “你……早就知道我跟著你?”他咬牙道,聲音低而沙啞。
    女子點點頭,慢條斯理地將木勺擱在一旁︰“你腳步不重,但氣息不穩。你從小就不擅長追蹤,記得嗎?”
    她說得輕,卻在秦蒼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忽然呼吸一滯,眼神死死盯著她的背影︰“你到底是誰?”
    女子終于緩緩起身,轉過身來。
    那一刻,秦蒼的眼楮瞬間睜大,幾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她的面容極熟悉,輪廓未變,眉眼之間竟與他年少時的一個人重合,幾乎一模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