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記著。”他道,“江湖不是兒戲。你的命,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是我背著的因果。你想死,可以,但不能在我未死之前死。”
小虎眼眶泛紅,咬著牙點頭,額頭抵在泥地里,一言不發。
秦蒼沉默了一瞬,目光落在不遠處一片不起眼的山石上。他緩緩轉頭,對小虎說︰“起來,帶我去你看到‘他們’的地方。”
小虎連忙爬起身,滿臉羞愧地領著秦蒼往西南角走去。
林中路徑蜿蜒,路上還殘留著一些模糊的足跡,但更多的,是被故意踩亂、掩蓋的痕跡。小虎一邊走,一邊不時回頭看秦蒼的表情,卻始終看不出情緒變化。
直到他們穿過一片蘆葦叢,來到一塊被燒焦的空地時,秦蒼才忽然停住腳步。
“這是……?”小虎疑惑道。
秦蒼眼神如刀,一一掃過地面的痕跡︰斷裂的草睫、焦黑的炭灰、被挖開的淺坑,還有一股微不可察的腥氣,在雨後泥土的掩蓋下仍清晰可辨。
“他們在這里埋過什麼。”他緩緩蹲下身,“……或許,是陷阱。”
他輕輕撥開表層的炭灰,果然,在下面看到了一小截細線,連接著幾根暗藏在地底的竹簽。
“毒簽。”秦蒼低聲道,“若不是雨勢大,這東西足夠讓一頭牛倒下。”
小虎的臉色更白了,喉嚨艱難地動了動︰“師父……他們已經在布置了。”
“不。”秦蒼站起身,冷冷看向林子的深處,“他們,已經開始行動了。”
“走。”他低聲喝道,“不再是試探,是圍獵。”
秦蒼帶著小虎,一路穿林過石,足跡無聲,眼神銳利如鷹。他的每一個動作都顯得格外謹慎,甚至連呼吸也壓抑至最低。他不喜歡直覺這種東西,卻也不得不承認,在某些特定時刻,直覺遠比推理來得準確——就比如此刻,他能感到前方的風,有異。
不是敵人埋伏的那種異,是……有人留下了什麼。
“小虎。”他忽然低聲開口。
小虎立刻貼近他身側,“在。”
“你昨夜走過林子,可曾見這塊石碑?”
小虎順著秦蒼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立著一塊半掩于藤蔓下的石碑,斑駁古舊,刻痕幾近模糊。他搖頭,“我沒走這條路……昨晚怕迷路,就只在東南邊游走。”
秦蒼沉默不語,只慢慢走近那石碑。他伸手拂開藤蔓和濕苔,露出下方一處被雨水沖刷過卻明顯被人翻動過的土壤。泥土新翻,顏色比周圍要淺,觸手微軟。
“有人藏了東西。”
他單膝跪地,從靴筒中抽出一柄短匕,小心地將泥土撥開。他的動作極慢,每一分每一寸都如臨深淵,仿佛稍有不慎,地底就會爆裂出暗器或毒煙。
終于,他的指尖觸到一塊硬物。
是一只油布裹成的小包,外層被細麻繩纏緊,纏結處打了一個極其古怪的死扣,若不是仔細觀察,很容易被當成天然根藤忽略。
他將其取出,擦去泥水,拂開布角,露出里面一封舊信。
紙張泛黃,邊緣已被濕氣腐蝕出一道道波紋,但信封上的字跡卻異常清晰——三個字︰秦 蒼 收
他望著那字,眼中毫無波動,但胸腔深處卻生出一種細細的鈍痛,像是有人在心頭點了一把火,灼而不燒,冷而不滅。
小虎瞪大眼,“師父……這、這封信是給你的?”
秦蒼不語,只靜靜凝視那信封許久,然後緩緩撕開,抽出其中的信紙。紙上字跡娟秀,筆鋒略顯潦草,卻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急迫︰
“蒼︰你若見此信,便知我無退路可言。北橋之事已敗,有人叛我,你須小心‘甦青’。她未死,藏于南嶺密道,今夜她動身往村中。”
“你我恩怨,未完。我不求你原諒,只願你知,我未曾對你動殺心。若我死,你當記得此名︰霧影。”
“——幽行”
秦蒼的手指頓住,紙張在風中輕輕顫動。他的眼神終于浮起一絲久違的變化——復雜、沉重,甚至透著一抹疲倦。
“幽行……”他輕念出那名字,語調近乎低啞。
小虎听得心驚,“是……你舊識?”
“不是。”秦蒼將信緩緩折好,“是我的舊債。”
他沒有解釋。他知道小虎不需要知道太多。知道越多,死得越快,這不是一句玩笑。
“她說‘甦青’還活著……”他低聲喃喃,腦中卻翻涌起許多舊影︰一個穿素衣的女子,眼中常帶冷意,卻在練劍時笑得明艷。她曾是他最親近的師妹,也是曾經許諾同生共死的同伴。
可後來——後來,她從背後刺中了他左肩。那一劍不深,卻足以讓他明白,他們之間,再無未來。
“她若未死,此事就不會如此簡單。”他忽然轉身看向小虎,“我們得回村。”
“現在?”
“現在。”他的眼神驟冷,“今夜,怕是不太平。”
小虎不敢怠慢,迅速跟上秦蒼的步伐。兩人沿著來時的小徑疾行,風聲自兩側林葉間穿過,竟隱隱夾雜著奇異的低鳴。
“師父。”小虎忽然輕聲道,“你是不是……很恨那‘甦青’?”
秦蒼腳步未停,聲音冷淡如水︰“恨?早沒了。”
小虎似懂非懂地點頭,又悄悄問道︰“那你怕她嗎?”
秦蒼這次沒有立即回答,直到兩人穿出林間,望見遠處炊煙已起的村落,他才輕聲說道︰“我不怕她……我怕她已經變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那句話一出口,他自己都覺出胸口的一絲異樣。不是畏懼,而是失落。某種早已被時間塵封的情緒,在這片熟悉卻又變質的土地上,竟像腐土里生出的野草般再次甦醒。
回到村口時,天已全然放亮。村中卻不似往常的喧鬧,反倒一片死寂。
狗吠聲消失了,孩童的哭笑聲也不見。屋檐下掛著的水桶還在滴著昨夜的雨,但連一絲炊煙味都沒有,像是整個村子被抽去了人氣,只剩空殼。
秦蒼眉頭頓鎖。
“太靜了。”他低聲。
小虎心頭一緊,悄聲道︰“是不是……他們已經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