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31 灰仙錄
松花江冰面裂開蛛網紋時，劉廂正在給陳鱗換藥。他手肘內側突然鼓起核桃大的包，皮下分明有什麼東西在啃噬血管。段怡安用銀針挑開皮肉，針尖竟勾出半粒黍米——這是關東灰仙的&34；討口債&34；。
&34；七日前你吃過供飯。&34；梁以涵翻看劉廂的掌心，發現他生命線末端黏著撮灰毛。李黎的蛟筋突然繃成弓弦，指向地窖深處掛著的臘肉。那些風干的野豬肉皮下，隱約可見老鼠爪印組成的符咒。
陳鱗掀開青石板，窖底赫然擺著五碗倒頭飯。中間那碗插著三炷香，香灰在青磚上爬成&34；欠三斗&34；的字樣。劉廂的傷口突然噴出谷糠，他想起半月前在破廟躲雪，確實吃過供桌上的黃米飯。
&34；灰仙要收三斗鼠債。&34；段怡安翻出《白仙醫案》，書頁間掉出張鼠皮債單。債單上的指印讓劉廂渾身發冷——那夜廟里篝火搖曳，他恍惚看見個穿灰布衫的老頭往功德箱塞東西。
眾人夜探破廟時，積雪突然塌陷。梁以涵的銀簪插進冰層，挑出團纏著紅線的鼠骨。劉廂的傷口開始爬出米蟲，那些蟲子落地即變成灰毛小廝，抬著頂紙轎子往地縫里鑽。
陳鱗的蛇骨傘突然合攏成橛子，橛尖扎進冰面拽出條地道。腐臭味里混著胭脂香，地道盡頭傳來嗩吶聲。李黎的蛟筋絞碎紙轎，卻扯出件繡著鼠頭的嫁衣。
紅燈籠亮起的剎那，眾人看見青磚上蹲著上百只灰仙。它們前爪捧著賬簿，綠眼齊刷刷盯著劉廂。段怡安的接生剪突然變燙，剪刃上映出個蓋紅蓋頭的新娘——蓋頭下探出的分明是鼠須。
&34；該還聘禮了。&34；穿灰布衫的老頭從鼠群走出，手中的煙袋鍋敲在劉廂肩頭。劉廂咳出把帶血的谷粒，每粒谷子都刻著生辰八字。老頭掀開嫁衣下擺，露出二十八個鼠頭銀鎖——正是劉家祖傳的&34；二十八宿鎖&34；。
地道突然變成婚房，梁以涵的刺青藤蔓纏住房梁，扯下張完整的人皮。人皮後背刺著灰仙嫁女圖，新娘脖頸掛著劉家銀鎖。陳鱗的蛇骨傘劃破窗紙，窗外飄著紙錢組成的北斗七星。
劉廂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想起祖父臨終前說的&34；鼠債&34；︰1942年劉家糧行鬧鼠患，曾向灰仙借過&34；活糧種&34；。那些會自己爬回糧倉的黍米，代價是每代長子要當三十年&34；鼠婿&34；。
李黎的蛟筋突然暴長，卷住老頭腳踝拽出條鐵鏈。鏈子上拴著七個銅鈴，每個鈴鐺里都封著劉家先人的魂魄。段怡安用接生剪剪斷紅蓋頭，新娘的臉竟是劉廂母親年輕時的模樣。
&34；你爹替你頂了二十年鼠債。&34；老頭撕開灰布衫，胸口釘著二十八宿鎖。鎖眼淌出的黑血里，游動著無數米粒大的灰仙。劉廂的傷口徹底崩裂，噴出的谷糠在空中凝成婚書，新郎處印著他祖父的掌紋。
婚房地板塌陷時，眾人跌進巨大的糧窖。堆積如山的黍米正在蠕動，每粒米都長著鼠牙。梁以涵的銀簪插進米堆，挑出根刻滿符咒的青銅斗——這正是當年劉家借糧的&34；盜天斗&34；。
陳鱗的蛇骨傘撐開護住眾人，傘面被鼠牙啃出火星。劉廂抓住青銅斗的瞬間，指縫滲出黑血，斗身上的符咒開始游動。李黎的蛟筋絞碎鼠群，卻發現每只灰仙體內都裹著帶劉家血統的胎發。
段怡安突然驚叫，她的醫書被鼠群叼走，書頁在糧堆上拼出劉家族譜。譜系圖上，每個長子名下都有團鼠形污漬。劉廂的瞳孔變成豎線，他看見糧窖深處站著個穿壽衣的男人，正把黍米塞進自己眼眶。
&34；爹！&34；劉廂的叫聲震落梁米，那些黍米落地變成灰仙。壽衣男人轉過身，胸腔里塞滿蠕動的鼠崽，手中握著半塊二十八宿鎖——正是劉廂周歲時抓周抓住的那半塊。
糧窖四壁滲出黑血，血珠凝成上百個鼠頭秤砣。灰布衫老頭坐在秤桿上，煙袋鍋敲著青銅斗︰&34；劉家吃了灰仙三百石活糧，該還三斗活人血。&34；
劉廂的指甲突然暴長，刺破掌心流出的卻是黍米。陳鱗的蛇骨傘突然倒轉，傘柄處的蛇頭咬住青銅斗，斗身裂開露出張人皮契約。
段怡安就著血光細看，契約上記載著更可怕的真相︰所謂&34；活糧種&34；其實是灰仙的卵，劉家人吃下後就成了孕養灰仙的容器。梁以涵的刺青藤蔓鑽進劉廂血管，拽出三只尚未成形的灰仙幼崽。
李黎的蛟筋絞住壽衣男人，扯出捆纏滿胎發的臍帶。劉廂突然記起兒時見過的地窖，那些陶甕里泡著的根本不是腌菜，而是灰仙的&34；人甕&34；。最老的陶甕上，赫然刻著他祖父的八字。
&34；該換胎了。&34；老頭煙袋鍋里的火星濺到劉廂眉心，糧窖頂部突然垂下無數紅繩。每根紅繩都拴著個嬰兒，這些渾身長灰毛的嬰孩正沖著劉廂咧嘴笑——他們眉眼間都帶著劉家特征。
陳鱗的蛇骨傘突然解體，七十二根傘骨化作小蛇鑽進地縫。整個糧窖開始震動，那些黍米中浮出人形輪廓。劉廂奪過青銅斗砸向老頭，斗中飛出的卻不是黍米，而是二十八個帶血的銀鎖。
梁以涵的銀簪在空中劃出星圖，簪尖正對北斗勺柄。段怡安將接生剪刺入自己掌心，用血染紅醫書里的驅鼠方。李黎的蛟筋纏住所有紅繩，筋脈里浮現出《灰仙討債錄》的殘頁。
劉廂抓住兩半宿命鎖拼合，鎖眼突然射出青光。青光中浮現祖父臨終場景︰老人用斧頭砍斷鎖鏈，把真正的二十八宿鎖藏進松花江冰層。那些灰仙發出的契約，不過是仿造的&34；偽鎖&34；。
糧窖頂部轟然塌陷，月光漏進來的剎那，眾人看見冰層下凍著青銅棺。棺蓋上刻著完整的二十八宿圖，每顆星斗都是銀鎖形狀。劉廂的傷口噴出最後一把黍米，那些米粒在空中燒成灰燼，灰燼里站著個穿長衫的背影——正是二十年前投江的劉老太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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