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的目光,最終停留在張哲拍在操作台上的那份報告,以及報告上那刺眼的0.48%偏差標注上。
他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輕輕敲擊著,發出有節奏的輕響。
辦公室里只有這單調的敲擊聲。
半晌,“噠噠”聲停了。
“雨晴,”陳默開口,聲音平靜無波,“通知下去︰”
“明天上午九點整,B3棟701會議室。
參會人員︰馮亦如部長、EDA開發部鐘耀祖經理、射頻與3D仿真部張哲博士。
要求︰帶上BalOng 5000 LNA模塊使用‘混沌’協議和傳統標準接口的原始仿真數據、誤差分析報告、以及......
他們各自認為最優的解決方案。”
林雨晴立刻應道︰“是,陳總。郵件和Welink通知即刻發出。”她迅速準備出去。
剛走到門口,听見陳默的聲音,林雨晴立馬轉身過來。
只見陳默眼楮看著屏幕,頭也沒抬的補充了一句︰“
告訴張博士,我對他堅持的‘工業標準’和‘技術純粹性’很感興趣,請他務必準備好支持他論點的、最具說服力的技術細節。
也告訴鐘耀祖,把他在麒麟980 GPU模塊上用‘混沌’協議跑贏的那些數據,整理清楚,帶過來。”
“明白。”林雨晴再次轉身離開,帶上了厚重的辦公室門。
蓉城的夜,帶著白日未散的暑氣。
城市燈火璀璨,車流如織,編織著繁華的表象。
在市中心喧囂的一處高檔小區里,鐘耀祖煩躁地在客廳里來回踱步。
茶幾上散落著幾罐捏扁了的啤酒罐。
他頭發亂糟糟的,眼楮里的血絲比白天在實驗室時更重。
門鎖“ 噠”一聲輕響,唐錦弦回來了。
她脫下高跟鞋,揉了揉酸痛的腳踝,一眼就看到客廳里的狼藉和鐘耀祖那副頹喪又暴躁的模樣。
“怎麼了這是?又跟張博士吵架了?”唐錦弦的聲音很溫柔,帶著蓉城妹子特有的軟糯。
她換好拖鞋,走到鐘耀祖身邊,輕輕拉住他的胳膊,“先坐下,別轉了,頭都給你轉暈了。”
鐘耀祖被女朋友拉著,有些僵硬地在沙發上坐下,但胸膛還在劇烈起伏,顯然怒氣未消。
“不是吵架!是那個老頑固!簡直不可理喻!”他抓起茶幾上剩下的半罐啤酒,狠狠灌了一大口,冰涼的液體似乎也沒能澆滅心頭的火氣。
“今天又怎麼了?鬧那麼大動靜?連馮部長都驚動了。”唐錦弦挨著他坐下,拿起一個抱枕抱在懷里,耐心地問。
她雖然只是研究所里一個普通部門秘書,但她服務的領導是張福全,而且她和張福全也算有一些私交。
以張福全的八卦程度,對EDA開發部最近的暗流涌動可謂知道的清清楚楚。
“他當著整個實驗室人的面,把我們‘混沌’協議跑出來的數據摔在桌子上。
說0.48%的精度偏差在毫米波就是災難!是恥辱!
說我們是野路子!是奇技淫巧!”
鐘耀祖越說越激動,聲音也拔高了︰
“他懂什麼?他懂個錘子!
他只知道抱著他那套所謂的‘工業標準’當聖經!
麒麟980 GPU的實績擺在那里!
台積電的GDSII都簽字放行了!
他看不見嗎?
倚老賣老的老登!
就是不服氣!
不服氣他禾芯被收購了,不服氣我這個‘毛頭小子’管著他!”
唐錦弦安靜地听著,沒有立刻反駁。
她知道男朋友在技術上的執著和驕傲,也理解他付出心血卻被全盤否定的委屈。
她伸出手,輕輕撫平鐘耀祖皺緊的眉頭︰
“我知道你很努力,麒麟980的成績大家有目共睹。
但是張博士......他在射頻和3D EM領域,確實很有威望。
馮部長怎麼說?”
“馮部長?”鐘耀祖哼了一聲,語氣帶著一絲明顯的失望。
“他倒是想調解。
可張哲那老家伙,張嘴就是‘標準’、‘可靠性’、‘長期發展’,一堆大道理砸過來,馮部長都被他繞進去了,一時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太講道理了,對付這種老油條,講道理沒用!”
他頓了頓,眼神里透出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最氣人的是,我他媽......居然沒忍住,摔了杯子!”
想到自己那失控的一刻,想到咖啡濺到儀器上的狼藉,想到張哲那更加輕蔑的眼神和馮亦如瞬間難看的臉色,鐘耀祖懊惱地抓了抓頭發。
“完了,這下更說不清了,顯得我理虧還暴躁......張哲肯定更得意了,他們那伙人肯定覺得我是無能狂怒。”
看著男友像斗敗的公雞一樣頹喪,唐錦弦心里也一陣心疼。
她摟住鐘耀祖的胳膊,把頭靠在他肩膀上,柔聲說︰“別急,耀祖。不是還有陳總嗎?”
“陳總?”鐘耀祖身體微微一僵。
“嗯。”唐錦弦用力點點頭,眼神里閃爍著一種近乎崇拜的光芒,“陳總肯定知道了。他讓你和張博士明天都去開會,還點名要帶數據帶方案,這不就是要親自斷這個官司嗎?”
她想起張總每次提起陳總時那種驕傲又敬佩的語氣,想起公司里流傳的關于陳默如何在驚濤駭浪中穩住渡河項目巨輪的種種傳說。
“陳總他不一樣。”唐錦弦的聲音很輕,卻帶著篤定,“他看事情,從來不是非黑即白。張博士有他的道理,你也有你的實績。但在陳總那里,道理和實績,都要為一樣東西讓路。”
“什麼?”鐘耀祖下意識地問。
“結果。”唐錦弦抬起頭,看著男友的眼楮,一字一句地說︰
“陳總的風格,從來都只是要結果。
是BalOng 5000能不能按時保質地用上我們自己的EDA工具設計出來。
是海思的5G芯片能不能在戰場上打贏!
就像下棋,他不會只看一子一地的得失,他看的是整盤棋的輸贏。
在他眼里,你和張博士,都只是棋盤上的棋子,他要的,是這盤棋活,而且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