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的也拿起濕毛巾,無意識的擦著手,回憶著稍早前IT運維支撐部輿情監控中心報上來的處理簡報細節︰
“他做的第一步,不是刪帖鎖帖壓制輿論,這只會火上澆油,讓人覺得我們做賊心虛。
他反其道而行,啟動‘熔斷B方案’,保留原帖。
又強制帶工號回帖,控制了故意帶節奏的水軍。
還立刻在帖子下方和全站置頂了集團IT部和2012實驗室的聯合公告。
公告的核心就兩點︰最高層已關注,將成立最高規格調查組,七天內給交代!
這一步,穩住了洶涌的民意,給了所有人一個宣泄口和期待點。”
“第二步,他一個電話直接打給了焦頭爛額的汪劍鋒。”
徐平嘴角勾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
“不是請示,不是匯報,而是‘建議’。
他給汪劍鋒遞了一把梯子,也遞了一把快刀!
建議他立刻停職李維和孫啟明,把陳明哲也納入審查範圍。
這把梯子遞得妙啊...
汪劍鋒正愁怎麼把自己從泥潭里拔出來呢,陳默直接給他指了條‘大義滅親’的明路。
停職令一下,風向立刻就變了。
汪劍鋒從被質疑的‘包庇者’,瞬間變成了‘刮骨療毒’的鐵腕總裁。”
“第三步,”徐平的眼神里流露出真正的贊許。
“他讓秘書親自聯系了那個已經心灰意冷、提交離職的趙志遠,不是安撫,不是挽留,而是以‘配合調查程序’為由,要求他暫緩離職。
這既堵死了後續可能被人反咬‘離職後惡意詆毀’的漏洞,又給了趙志遠一個微妙的信號︰公司高層听到了他的聲音,而且動真格的了。
這一絲微光,對絕望中的人,可能就是支撐他走下去的全部力量。”
徐平輕輕呼出一口氣,仿佛也卸下了某種重擔︰
“最後,這小子坐鎮IT運維中心,嚴密監控輿論走向,收集一切有效線索,防止事態滑向無意義的混亂和攻擊。
整套動作下來,快、準、狠!
時機拿捏得分毫不差,分寸掌握得恰到好處。
既撲滅了最凶險的明火,又最大限度地保住了2012實驗室乃至整個公司的元氣和聲譽。
更難得的是,他還讓汪劍鋒對他很感激,覺得欠了他一個天大的人情。
這份手腕,這份擔當...”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鄭非臉上,“鄭總,您當年力排眾議破格提拔他,這份眼光,我服。”
鄭非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但熟悉他的人,如胡向東、左夢安,都能從他那雙深潭般的眼楮里,捕捉到一絲明顯的欣慰和滿意。
鄭青山都無語了,徐平這個老狐狸表明上夸的是鄭總的用人,實則是在自己夸自己。
全公司誰還不知道你才是陳默的伯樂啊,兩人好得都快穿一條褲子了。
不過這次他鄭青山是真的服了,此刻也深深吸了口氣。
像是要把包廂里濃烈的辣椒味和剛才那番話帶來的沖擊都吸進肺里。
他看向徐平,語氣復雜,帶著嘆服︰
“老徐,你分析得透徹。
說實話,之前董事會討論陳默兼任車BG副總裁,負責那麼一大攤子智能駕駛、座艙產品線時,我心里是打過鼓的。
太年輕了,火箭般的躥升速度,壓得住嗎?
經得起這麼大的風浪嗎?
但這次...我算是看明白了。
這小子,他骨子里真有股‘主人翁’的狠勁!”
他拿起酒瓶,給自己倒了小半杯冰鎮啤酒,抬眼看了一眼自己親爹。
發現對方沒說什麼,又迅速把剩下半杯添滿,泡沫沿著杯壁迅速升起︰
“主人翁心態...說起來容易,喊口號誰不會?
可真正到了個人利益和公司利益可能沖突的關頭,有幾個人能毫不猶豫地把公司利益放在首位?
為了公司大局,去‘多管閑事’,去‘越權’,去得罪一個跟自己平級、甚至資歷更深的總裁?
陳默敢!而且他做得極其漂亮!
這已經不單單是能力問題,這是一種根植于骨子里的責任感和決斷力。
他真把自己當成了這艘大船的一部分,船要沉了,他會毫不猶豫地去堵漏,而不是先想著自己怎麼跳船!”
鄭青山仰頭將那小半杯啤酒一飲而盡,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
他長長地哈出一口氣,像是要把心中最後那點疑慮也吐出去︰
“小徐總看人的眼光,確實毒。
陳默這塊材料,是塊真金。
這次危機公關,給他上大分了。”
他最後一句,聲音低了些,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某種長期糾結下的確認。
鄭非靜靜地听著,手指在溫熱的茶杯邊緣緩緩劃過。
包廂里再次安靜下來,只剩下碗碟踫撞的細微聲響。
窗外的霓虹燈光透過薄薄的紗簾,在鄭非深邃的眼眸里投下變幻不定的光斑。
他看著眼前這四位跟隨他征戰多年、如今都已獨當一面的老搭檔︰沉穩如山的徐平,銳利如刀的胡向東,精明強干的左夢安,日漸成熟的鄭青山。
再想到此刻還在各自崗位上挑著大梁的姚塵風、馮庭波、丁思雲、廖建忠...
還有那個在風暴中展現出驚人能量與擔當的年輕人陳默。
一股難以言喻的欣慰與釋然的情緒,如同杯中普洱裊裊升起的熱氣,悄然彌漫在鄭非的心間。
這艘他親手打造、傾注了半生心血的巨輪,龍骨已經足夠堅韌,甲板已經足夠寬闊,新一代的領航者們,羽翼已豐。
他們或許風格迥異,但都已具備了在驚濤駭浪中把穩舵輪的能力與擔當。
一個模糊卻異常清晰的念頭,如同水底的暗礁終于浮出水面,在他腦海中變得無比堅定。
湘菜館的喧囂被厚重的隔音車窗隔絕在外。
黑色邁巴赫平穩地滑入鵬城華僑城地下車庫專屬的靜謐通道,最終停在那部直達頂層的私人電梯前。
鄭非沒有直接回家。
“去公司。”他對著司機吩咐,聲音平靜無波。
徐平坐在他旁邊,敏銳地捕捉到鄭非平靜外表下那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剛才飯桌上鄭非最後那個深沉的眼神,以及此刻反常地深夜返回公司,都像無聲的預兆,沉甸甸地壓在徐平心頭。
他沒多問,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