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識地抬眼看了看對面正不動聲色打量他的蔣雨宏和卞金鱗。
蔣雨宏的目光平靜而深邃,像在評估一塊核心芯片的晶圓。
卞金鱗則帶著明顯的好奇和探究,嘴角還掛著一絲沒褪去的對茶意滿足的笑容。
陳默仿佛沒注意到這短暫的眼神交流。
他拿起水壺,將滾水注入顧南舟面前的空杯,溫杯。
水汽蒸騰。
“南舟,”陳默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他一邊嫻熟地進行著溫杯、投茶、注水、出湯的流程,一邊像是隨意地開啟話題。
“在渡河項目組那邊,支撐高斯數據庫的離散數學優化,做得非常漂亮。
特別是針對海量並發事務處理時,你引入的那個基于Petri網改進的狀態遷移模型,效率提升顯著。
老馮可沒少在我面前夸你。”
他口中的“老馮”當然就是馮亦如了,那個優雅永不過時的馮亦如。
顧南舟沒想到陳默會以這個點切入,更沒想到對方連他在高斯數據庫項目里相對偏底層的具體優化細節都如此清楚,甚至能準確說出他模型的理論基礎(Petri網)。
他鏡片後的眼楮微微睜大,臉上掠過被認可的赧然和驚訝︰
“謝謝陳總,馮總過獎了。
主要是團隊一起努力的結果,我做的很有限。”
“不必謙虛。”陳默將第一泡淡金色的茶湯注入顧南舟面前的杯子,茶香瞬間彌散開。
“基礎打得牢,才能承重。離散數學,就是信息世界最底層、最堅實的承重牆。”
他將自己面前的那杯也斟滿,放下茶壺,目光掃過蔣雨宏和卞金鱗,最後落在顧南舟臉上。
語氣變得鄭重而清晰︰
“今天請你過來,也想請蔣總和卞總一起聊聊,是有個想法,想听听你的意見。
我們車BG新成立的智能駕駛產品線,需要一位首席算法專家,負責搭建和引領整個自動駕駛核心算法架構的研發。”
顧南舟端著茶杯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
首席算法專家!智能駕駛產品線!
這和他現在在渡河項目組里負責的數據庫底層優化模塊,幾乎是天壤之別。
一個是支撐企業級應用的基石,一個是代表未來科技最前沿的探索。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起來。
“這個位置,”陳默繼續說道,目光溫和。
“需要一位對復雜系統有深刻理解,能夠駕馭數學工具解決現實世界最棘手問題的領路人。
我認為,你在離散數學領域的深厚造詣,以及在高斯項目里展現出的工程化建模能力,是這個位置最合適的人選。”
他沒有問“你願不願意”,而是直接定位到了“最合適的人選”。
顧南舟瞬間明白了。
陳默所謂的“征求他的意見”,並非是真的給他選擇權,而是以一種更尊重、更體面的方式告知他這個決定,並給予他表達顧慮和尋求支持的空間。
一股熱流瞬間涌上心頭,是激動,是躍躍欲試的挑戰感,更是一種被頂級伯樂精準識別並委以重任的知遇感。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情緒,努力讓聲音保持平穩︰
“陳總,感謝您的信任!
智能駕駛是前沿領域,能參與其中,是我夢寐以求的機會。
只是...”
他微微頓了一下,坦誠地看向陳默,“我過去的經驗主要集中在數據庫系統和分布式事務的理論優化上,雖然涉及離散數學建模,但和自動駕駛的核心場景我還沒有接觸過。我擔心...”
顧南舟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是離散數學的專家不家,但是核心應用場景這一塊,他確實沒有仔細研究過匹配性。
“擔心專業跨度和匹配性?”陳默輕輕打斷他,嘴角帶著一絲了然的笑意。
他端起茶杯,卻沒有喝,目光變得深邃而銳利,仿佛穿透了時空的壁壘。
“南舟,你的擔憂我了解,不過你可能有些小看離散數學在智能駕駛這片疆域的核心地位了。”
他放下茶杯,指尖在光滑的茶台上輕輕劃過,像是在勾勒無形的藍圖。
“你以為自動駕駛的‘智能’從何而來?
它並非黑箱里的魔法,而是建立在嚴密的數學邏輯之上。
離散數學,就是構築這‘靈魂’的基石語言。”
他的聲音充斥著一股可以洞穿本質的力量。
“先說路徑規劃(ROUting)。”陳默的手指在茶台上虛點。
“現實世界的道路網是什麼?
拓撲結構!
這就是最典型的圖(Graph)!
每一個路口是頂點(VerteX),每一條道路是邊(Edge)。
從A點到B點,尋找最優路徑,無論是全局導航還是局部避障,核心是什麼?
圖論(Graph TheOry)的經典算法!”
“DiikStra(迪杰斯特拉算法)求最短路,A*(AStar)搜索結合啟發信息快速尋優,RRT(快速擴展隨機樹)在復雜動態環境里高效探索可行空間...
這些算法的底層,哪一樣不是離散數學的骨架在支撐?
你告訴我,一個精通圖論、能將復雜道路網絡抽象成高效數據結構並設計出最優路徑搜索算法的專家,是不是智能駕駛最渴求的人才?”
顧南舟的呼吸微微一滯。
圖論!這正是他博士期間的核心研究方向之一。
DiikStra、A*的復雜度分析,RRT的概率完備性證明,都是他爛熟于心的領域。
陳默竟然如此精準地將其定位為路徑規劃的核心?
仔細想想還真是,他下意識地看向對面的蔣雨宏和卞金鱗。
蔣雨宏端著茶杯,鏡片後的目光沉靜如水,看不出波瀾,但顧南舟敏銳地捕捉到他微微頷首的動作,那是對陳默觀點的無聲認可。
卞金鱗則完全放下了杯子,身體前傾,眼神發亮,像听到了什麼極其關鍵的點子,臉上毫不掩飾地寫著“沒錯!就是這樣!”。
陳默沒有停頓,指尖移動,仿佛在茶台上推演著更復雜的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