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風從海上來,鵬城便也醒了。
風是跑著來的,不似北地春風的扭捏,倒像趕著投胎的打工仔,呼啦啦卷過街道樓宇之間,不管不顧,直直撞進人的懷中去。
這風也是識路的,專揀人潮洶涌處鑽。
車公廟地鐵站D出口,早八點的洪流里,風最是活躍。
它貼著地面溜過來,專挑年輕姑娘新換的春裝薄裙下擺下手,又或者“嗖”地鑽進程序員小哥敞開的沖鋒衣拉鏈里,激得他一個激靈,趕緊把包往懷里又緊了緊。
風才不管那些,卷起地上“租房”“貸款”的小廣告紙片,在人腿間穿梭,最後糊在某個匆匆趕路人的鞋面上。
南山科技園深南大道旁的天橋上,午休時分,天橋上擠滿了透口氣的打工族。
風從開闊的深南大道上毫無遮攔地沖上來,帶著車流的尾氣和海的味道。
它吹亂精心打理的劉海,掀翻外賣小哥保溫箱的蓋子,把剛買的便當氣味吹得四散。
有人裹緊薄外套,背過身去;
有人卻迎著風,深吸一口,仿佛要把這都市的喧囂和微涼都吸進肺里,當作短暫的清醒劑。
白石洲握手樓的窄巷里的風帶著煙火氣。
它擠過樓與樓之間狹窄的縫隙,帶著樓下腸粉攤蒸騰的水汽、潮濕的苔蘚味,還有各家各戶隱約的飯菜香。
風一來,那些晾在竹竿上、橫七豎八跨越巷道的衣物就活了。
格子襯衫、牛仔褲、工裝褲,在風里飄搖、拍打。
像一面面無聲的旗幟,訴說著蝸居的擁擠和生活的韌性。
風吹過晾曬的衣物,留下一種微潮的、混合著洗衣粉和陽光未干的氣息。
而科興科學園A棟與B棟之間的“穿堂風”最猛,這里是科技園著名的“風口”。
風被兩棟巨大的玻璃幕牆高樓擠壓、加速,形成一條強勁的冷氣流走廊。
剛開完會出來透口氣的人,一踏入這個區域,薄薄的襯衫或針織衫瞬間被風打透。
頭發被吹得群魔亂舞,手里的文件嘩啦作響,工牌在胸前不安分地跳動。
人們紛紛加快腳步,嘴里嘟囔著“這風真夠勁兒”,狼狽又迅速地穿過這片“天然空調區”,奔向相對避風的大堂或咖啡店。
這二月的風也拂過華興阪田基地修剪整齊的灌木叢,也溜進了G區A棟頂層那間視野開闊的總裁辦公室。
午後陽光斜射進來,在深色的胡桃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光斑。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沉靜的張力,被清冽悠長香薰味道若有若無地包裹著。
陳默坐在那張寬大辦公桌側翼的小茶台旁,動作行雲流水。
他面前攤開一套光潤的紫砂茶具,古樸的梨形壺,幾只小而深的品茗杯。
滾水注入壺中,蒸騰起白氣,卷曲的葉片在沸水里舒展翻滾,釋放出濃郁而獨特的金駿眉花果蜜香。
蔣雨宏和卞金鱗分坐在茶台兩側的圈椅里。
蔣雨宏,這位新上任的智能駕駛產品線總裁,四十來歲,身形精干。
穿著質地精良的深灰色羊絨衫,金絲邊眼鏡後的目光沉靜而銳利,看著有種芯片架構師特有的那種穿透表象、直指核心的審視感。
他剛剛執掌華興未來“靈魂”中最關鍵的一塊,姿態卻依舊內斂。
只是指尖無意識地在膝蓋上輕輕點著,像是在推演某種復雜的邏輯電路。
坐在他旁邊的卞金鱗,同樣是剛上任的智能駕駛產品線的CTO,則顯得更為外放一些。
他穿著合身的休閑西裝,沒打領帶,敞開的領口透著技術人常有的不拘小節。
此刻他正微微前傾身體,眼神熱切地盯著陳默手中那只緩緩傾斜的紫砂壺,看著橙黃明亮的茶湯如一線金泉,注入他面前的品茗杯。
茶香更濃了。
“蔣總,卞總,”陳默將兩杯熱茶分別推到他們面前,聲音平和,“嘗嘗,剛到的桐木關正山小種,今年的頭春茶,香氣還算正。”
蔣雨宏端起杯子,湊到鼻尖下深深嗅了一下,緊繃的眉宇似乎舒展了一瞬︰“好茶。陳總懂茶。”
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乍一听就有種精確的質感。
“陳總這兒好東西多,”卞金鱗已經迫不及待地啜飲了一小口,燙得嘶了口氣,隨即滿足地眯起眼,“這蜜韻,絕了!比我們當年在實驗室熬夜喝的茶強了不知道多少!”
陳默笑了笑,沒接話。
老卞啊老卞,沒想到你這濃眉大眼的家伙卻能把情緒供給給得滿滿的。
他自己也端起一杯,目光投向辦公室那扇厚重的實木門。
敲門聲在下一刻適時響起,輕快而富有節奏。
“請進。”陳默應道。
門被無聲地推開,林雨晴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她今天穿著一身剪裁精良的淺杏色西裝套裙,襯得膚色愈發白皙,長發一絲不苟地盤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修長的頸項。
她微微側身,引著身後一位同樣年輕的男士走了進來。
“陳總,蔣總,卞總,”林雨晴的聲音清晰而柔和,“顧總來了。”
她身後跟著的,正是顧南舟。
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更年輕些,穿著簡單的白色襯衫和深色長褲,身形有些單薄。
鼻梁上架著一副普通的黑框眼鏡,鏡片後的眼神清澈,是那種長期沉浸在學術世界里的人特有的專注與純粹。
他似乎不太適應這種場合,面對辦公室里三位氣場強大的高管,尤其是看到兩位產品線的“新巨頭”都在場時,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驚訝和局促。
但很快就被良好的教養壓了下去,微微躬身︰“陳總,蔣總,卞總。”
“南舟,來了。”陳默放下茶杯,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指了指茶台空著的一側座位,“坐。雨晴,麻煩再拿個杯子。”
“好的,陳總。”林雨晴應聲,動作輕捷地從一旁的小櫃里取出一只同款的紫砂品茗杯,放到顧南舟面前的位置,又無聲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顧南舟依言坐下,腰背挺直,雙手放在膝蓋上,顯得有些拘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