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髒月亮
戎昭番外之 枕間星昔知終章後續番外)
寅時三刻,昔知在熟悉的震顫中醒來。戎昭的左手正死死摳進床褥,指節泛著失血的青白,冷汗把中衣浸得能擰出月光。她熟練地撥開丈夫黏在頸間的發絲,露出後頸那道陳年箭疤——此刻正隨急促的呼吸起伏,像只掙命的蝶。
&34;這次是左腿。&34;戎昭從牙縫里擠出的氣音帶著血味。昔知掀開錦被的手頓了頓,產後的腰疾讓她動作比年輕時慢了半分,恰看見七歲的宸榮抱著藥枕赤腳溜進來。孩子發梢還粘著搗藥杵上的琉璃百合碎瓣,暖乎乎的小手已貼上父親痙攣的腿肌。
&34;我給爹爹焐熱就不抽筋了。&34;宸榮整個人蜷成團蝦米,額頭抵著戎昭膝頭舊傷。那處猙獰的疤是層岩戰役留給他的&34;紀念&34;,此刻在孩童體溫下竟真的漸松漸軟。昔知忽然想起產子那夜,自己也是這樣抓著丈夫的傷疤熬過陣痛。
藥爐上的雪耳羹咕嘟冒泡時,戎昭的瞳孔終于聚起焦。他望著宸榮熟睡中仍按在自己腿上的小手,忽然扯開衣襟——心口那道橫貫的刀痕正在晨光中泛紅,宛如未愈的新傷。&34;昨夜...我看見兄長在疤痕里鑿岩壁。&34;
昔知將溫好的藥盅塞進他掌心,瓷壁內側映著宸榮睫毛的陰翳︰&34;上個月這孩子偷看了陣亡名錄,現在每夜溜去英靈碑描字。&34;她撩起衣袖,腕間雪髓玉鐲刻滿歪扭的&34;安&34;字,&34;前日還問我,能不能把他的乳名刻進爹爹的傷疤里。&34;
辰時的露台鋪滿琉璃百合影子。宸榮舉著木劍追捕根本不存在的晶蝶,劍穗上褪色的伏龍葉掃過戎昭案頭的陣圖。昔知正在教他辨認止血草藥,忽見丈夫猛地按住太陽穴——地脈震蕩的余波正在他顱內鑿擊,七百二十三個聲音在嘶吼著&34;為何獨活&34;。
&34;爹爹的耳朵在流血!&34;宸榮扔了竹簍撲過來,沾著藥泥的小手慌慌張張去堵戎昭雙耳。孩童無意識激發的岩元素力凝成金砂,竟將那些詛咒般的囈語吸出耳道。昔知看著金砂落地成灰,恍惚憶起產房那日,宸榮初啼時震碎了所有琉璃燈盞的異象。
戎昭在眩暈中抓住案幾邊緣,打翻的藥杵滾到宸榮腳邊。孩子撿起杵子輕敲父親膝頭,哼起自創的安魂調︰&34;金砂砂,銀砂砂,壞運氣都吹走啦...&34;昔知忽然發現丈夫緊繃的脊背正在童謠中舒展,那道自產後便頑固的腰疾竟也松快幾分。
午後的驟雨打濕了晾曬的陣亡名錄。宸榮趴在地板上臨摹被水漬暈開的字跡,墨汁在袖口染出岩紋似的痕。戎昭在雷聲中縮進床角,二十年前的箭雨聲穿透雨幕,他看見自己的銀槍刺穿同袍的咽喉——那人的眉眼正與宸榮重疊。
&34;爹爹冷嗎?&34;濕漉漉的小身子突然鑽進他懷里,宸榮舉著臨好的字帖,&34;我替周秀聲伯伯把名字描亮啦。&34;孩子的手指劃過&34;周秀聲&34;三個字,岩元素力在紙面灼出微光。戎昭的顫抖忽然止息,他看清那根本不是幻覺中自己誤殺的戰友,而是個鬢角斑白的老人。
昔知端著姜茶進來時,正見戎昭將臉埋進宸榮細軟的頭發。那些縈繞二十年的血腥氣,此刻竟被孩童發間的琉璃百合香沖淡。&34;阿娘快看!&34;宸榮指著自己袖口的墨漬,&34;爹爹的岩紋長到我身上了!&34;
夤夜的噩夢來得比往常凶險。戎昭被幻覺釘在床榻時,七百二十三雙手正將他拖向深淵。昔知產後乏力的雙臂竟爆發出驚人力道,她翻身壓住丈夫抽搐的四肢,腹部的陳舊刀疤貼上他心口傷痂︰&34;宸榮在哭!&34;
仿佛咒語般,戎昭潰散的瞳孔驟然收縮。他听見孩童抽噎著在門外背誦往生咒,那是去年上元節帶他去無妄坡放燈時胡亂教的。宸榮把&34;安&34;字唱成童謠,岩元素力穿透門扉,在床帳上凝出星圖似的金斑。
&34;我給大伯捎信了...&34;孩子抱著被撕破的陣亡名錄爬進來,淚珠在泛黃紙頁上暈開墨花,&34;說爹爹每天都有好好喝藥...&34;戎昭忽然看清那些被血漬模糊的名字正在金斑中重組,七百二十三個亡魂化作春燕,從宸榮指間飛向雨後天際。
昔知握著丈夫的手按在自己腰腹,那道剖腹產的疤痕微微發燙︰&34;當年他就是听著你的心跳,從這刀口里掙出來的。&34;宸榮滾燙的額頭貼上來時,戎昭終于听見血脈深處的聲音——不是亡魂的詛咒,而是生命最初的心跳。
五更天的梆子驚起滿院琉璃百合。宸榮在父母懷里睡成團暖雲,戎昭的指尖撫過孩子後頸——那里不知何時浮現淡金岩紋,與他心口傷疤同頻搏動。昔知將雪髓玉鐲套上丈夫手腕,二十年來第一次,戎昭的噩夢沒有在冷汗中終結,而是化作了拂曉的星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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