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澹台明月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斂衽行禮後,聲音壓得極低︰“少爺,夫人,吉時已到,該去祠堂祭祖了!”
“嗯。”
陳宴點點頭,說道︰“是該去給老爺子磕個頭了.....”
裴歲晚先是拍了拍蕭芷晴的手,才站起身來,叮囑道︰“芷晴,你好好休息!”
蕭芷晴輕輕應了一聲,目送著幾人的離去,指尖無意識地又撫上小腹,暖意在心頭縈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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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
青磚鋪地,梁柱皆漆成沉穆的玄色,檐下懸掛的宮燈籠著素色絹布,映得滿堂光影肅穆。
供桌上早已換了新的貢品,整整齊齊碼成三排。
最前排是三只三足銅鼎,鼎中盛著整只的太牢——
毛色油亮的全豬、全羊、全牛,皮肉上還留著剛燙過的細痕,熱氣騰騰的水汽混著淡淡的香料氣,在冰冷的祠堂里漫開。
中間一排擺著時鮮瓜果,被盛在描金的白瓷盤里,襯得愈發鮮亮。
旁邊的青銅簋中,盛著剛蒸好的稷、黍、稻、麥、菽五谷,顆粒分明,散發著谷物特有的清香。
最後一排則是精致的糕點與酒饌,千層酥、芙蓉糕碼得方方正正,旁邊的玉壺里盛著新釀的屠甦酒,酒液清冽,在燭火下泛著琥珀色的光。
供桌盡頭的香爐里,新換的檀香正裊裊燃燒,煙氣順著梁上的雕花盤旋而上,將供桌後懸掛的陳老爺子畫像燻得愈發古樸。
跨過門檻時,陳宴先停步整了整衣襟,才與裴歲晚並肩走到供桌前。
“咚”的一聲,兩人齊齊跪下,膝蓋砸在蒲團上,發出悶實的聲響。
陳宴垂眸望著供桌前的青磚,雙手交疊按在地上,額頭緩緩叩下,與冰涼的磚石相觸︰“祖父,孫兒攜妻歲晚,來給您磕頭了!”
別看這祠堂很大,實則也就供奉了陳虎老爺子一人而已。
陳通淵、陳開元等人,早已被陳宴在族譜上除名,更別說入祠堂接受香火供奉了。
裴歲晚緊隨其後叩首,鬢邊的步搖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卻沒發出半分雜音,她聲音清柔卻堅定︰“祖父放心,孫媳會照顧好夫君!”
“操持好這個家的!”
“還請祖父在天之靈,庇護陳氏一族繁榮昌盛!”
說罷,亦是將頭叩在了青磚之上。
在陳宴上完香後,裴歲晚緊隨其後,從侍立一旁的僕人手中,接過三炷香,指尖捏住香根,在燭火上引燃。
火苗舔過香頭,燃起一點猩紅,她輕輕晃了晃,待煙色變得青幽,才捧著香走到供桌前。
陳宴看了看女人的背影,又望向陳老爺子的牌位,頗有幾分感慨,心中暗道︰“老爺子,我將陳通淵兄妹三人,全部給打包送下去了......”
“也不知道您見到他們,有沒有拿鞭子狠狠地抽?”
念及此處,陳宴已經腦補出了,一個精彩絕倫的畫面......
在陰曹地府之中,陳老爺子手持鋼鞭,往死里鞭打那三人,還邊抽邊罵,說他們殘害血親都是自找的。
而陳通淵,陳開元,陳稚芸則像三條死狗,在地上來回翻滾求饒.....
陳宴壓下上揚的嘴角,收斂笑意,露出一抹嚴肅之色,眸中滿是深邃︰“老爺子,芷晴懷孕了,想必您在天之靈已經看到了吧?”
“放心,我會還你一個子嗣繁茂的家族......”
“也會將陳氏一族打造為,傳承千年,長盛不衰的世家!”
一個家族想要長青,並逐步成為傳承不絕的世家,最重要的還是子嗣昌盛。
蕭芷晴的孩子,是一個起點.....
如今兩大柱國已死,最大的威脅去除,陳宴就可將更多一部分精力,轉移到耕種播種上來。
以一己之力,將數量給提起來。
裴歲晚來到供桌前,屈膝微蹲,將香插進香爐正中的位置,三炷香間距勻稱,香尖齊齊向上,心中暗道︰“祖父,還請您一定保佑夫君平安順遂!”
祠堂厚重的木門旁,朱異斜倚著門框,玄色勁裝襯得肩背愈發挺拔。
寒風卷著雪沫子從檐角掠過,他卻渾然不覺,只低頭摩挲著手心那枚玉佩。
指腹一遍遍劃過玉佩上的紋路,冰涼的觸感熨帖著掌心的溫度。
朱異望著祠堂里搖曳的燭火,听著里面傳來的低語,喉間不自覺地動了動,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要被風聲吞沒︰
“夫人,如今的少爺已承襲魏國公,領明鏡司督主,封驃騎大將軍,在長安威名顯赫,受長安百姓愛戴.....”
“假以時日,定會站在最高的高峰之上,睥睨天下,執宰眾生的!”
說罷,將玉佩重新揣回懷中,貼在胸口的位置,那里能感受到心髒沉穩的跳動。
要是夫人能親眼看見,現在的少爺該有多好,該有多驕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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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的家宴設在正廳。
十二扇雕花窗欞糊著透光的雲母紙,窗外落雪簌簌,窗內暖意融融。紫檀木長桌上鋪著暗金龍紋錦緞,擺開的九簋十二豆,蒸騰的熱氣在燭火下凝成淡淡的白霧。
最顯眼的是桌中央那道“龍鳳呈祥”,整只烤得油亮的全雞臥在青玉盤中,雞皮泛著琥珀色的光澤,腹腔里塞著的紅棗與蓮子微微露出。
旁邊一條紅燒鯉魚張著尾鰭,魚眼嵌著兩顆圓潤的珍珠,魚腹里藏著切碎的冬筍與香菇,湯汁濃稠得能拉出細絲。
“好香的飯菜呀!”
雲汐鼻尖微微聳動,盯著桌上的美味佳肴半晌,忽然吸了口氣,感慨道。
說著,她轉頭看向主位上的陳宴,小手已經按在了桌邊的銀筷上,眼楮亮晶晶的像落了星子︰“阿宴哥哥,什麼時候開飯呀?”
“等人齊了就開飯....”
陳宴淡然一笑,回道。
剛說完,就看到了進門的兩人,招手道︰“穆之,溫潤,趕緊入席!”
“主上,這是您的家宴,屬下列席不合適吧.....”劉穆之卻略顯猶豫,躬身道。
“是啊!”
溫潤點點頭,附和道︰“屬下與劉先生,站在一旁就好了......”
從未听聞主家的宴席,府中幕僚能參與列席的。
不敢有絲毫僭越。
“你二人既是我的家臣,那咱們就是一家人!”
“哪有那麼多的繁文縟節?”
陳宴聞言,嘴角微微上揚,看著猶豫的二人,笑道。
頓了頓,指向桌上的空位,又催促道︰“趕緊坐!”
“主上,這.....”
劉穆之與溫潤相視一眼,依舊是猶豫。
“莫非還要我請你們不成?”
陳宴見狀,故作不悅,連語調都高了幾分,問道。
“不敢!”
劉溫二人躬身低頭抱拳︰“多謝主上!”
旋即,落座在了空位之上。
眸中滿是動容。
主上此舉完全是,將他們當做家人啊!
遠勝禮賢下士太多.....
如此明公,又怎敢不盡心竭力效命呢?
“這就對了!”
陳宴滿意地點點頭,環視全桌一周後,舉起身前的酒杯,朗聲道︰“既然人已經到齊了,那我就先提一杯.....”
頓了頓,又情真意切道︰“感謝大家這一年來的辛苦付出,你們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
“敬諸位!”
說罷,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敬夫君!”
“敬少爺!”
“敬阿宴哥哥!”
“敬主上!”
.....
桌上眾人亦是端起酒杯,仰頭飲盡杯中酒。
陳宴放下酒杯,杯底與桌面相踫發出清脆一響,嘴角微微上揚,又繼續道︰“當然啦,僅是言語上,難以表達感謝,也看不到誠意!”
“所以略略準備了一些心意.....”
“每人一萬兩!”
說著,抬手解下腰間的玉帶,從錦袍內袋里摸出一疊紅封。
封面上用金粉描著“吉祥”二字,邊角還綴著細碎的銀線,在燈燭下閃著溫潤的光。
“???!”
“還得是主上,這出手果真闊綽!”
饒是以劉穆之的定力,亦為之一驚,不由地在心頭感嘆道。
那可是一萬兩啊!
要知道不貪不腐的高級官員,一年俸祿也不過才幾百兩.....
何止豪橫二字可以形容的?
雲汐眨了眨眼,長睫像兩把小扇子忽閃著,目光在紅封上打了個轉,又巴巴地望向陳宴,聲音里帶著點不確定的雀躍︰“阿宴哥哥,我也有嗎?”
“那是自然!”
陳宴被雲汐那副眼巴巴的模樣逗笑,直接一把將紅封塞進她手里︰“來,拿著!”
“謝謝阿宴哥哥!”
雲汐兩眼放光地攥著紅封,滿是雀躍。
陳宴見狀,笑了笑,開始挨個給桌上之上發放紅封。
酒過三巡,席間的談笑聲漸漸染上幾分微醺的暖意。
與陳宴一同出來透氣的裴歲晚,被拉到了府中一處暖閣之中,還被壁咚在了牆上,她雙手抵在胸前,柔聲道︰“夫君,你將妾身拉到這里作甚?”
頓了頓,鼻尖在陳宴身上輕嗅,又望向那臉頰上的紅暈,關切問道︰“要不要喝些醒酒湯?”
陳宴抬手,指尖輕輕挑起了女人的下頜,直球式地問道︰“歲晚,芷晴懷上了第一個孩子.....”
“你會不會不開心?”
“那怎麼會呢?”裴歲晚聞言,輕抿紅唇,莞爾一笑,回道,“芷晴不是個恃寵而驕的人,夫君更不會寵妾滅妻.....”
言語之中,滿是自信。
但裴歲晚的自信,並非來自于她所說的這個.....
而是蕭芷晴沒有名分,連側室都不算,沒有任何的威脅!
哪怕生下了男孩兒,她只要願意,大可收入房中自己撫養,又怎會不開心呢?
“雲姑娘開的藥方,調養的差不多了吧?”
陳宴身體微微前傾,帶著一身清冽又微醺的酒氣靠近裴歲晚,呼吸拂過她耳側,玩味道︰“咱們也得努力努力,早日懷上嫡子!”
“他們還在等著守歲呢!”
裴歲晚一怔,又羞又驚,雙手攥著自家男人的衣角,低聲道。
“明月是個聰明人,見咱們遲遲沒去,心里肯定清楚,會安排好的.....”
“咱們還是先辦正事吧!”
陳宴不以為意,忽然俯身,舔了舔嘴唇,手臂穩穩穿過裴歲晚膝彎與後背,稍一用力便將人打橫抱起。
徑直朝暖閣深處走去。
燭火搖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