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
風已帶了徹骨的寒。
大豐泰酒樓二樓的雅間。
常威正臨窗翻著菜單,指尖劃過“炙烤羔羊”那一行時,听見樓梯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他抬眼望去,見游騁懷掀簾進來,玄色披風上還沾著雪沫,發梢凝著層薄霜︰“游兄,你來得可夠遲的!”
“著實讓兄弟我好等啊!”
雅間里燃著銀骨炭,暖意融融。
“常兄,我也沒法啊!”
游騁懷解下披風遞給侍立的店小二,棉袍下露出腰間的玉帶,他走到桌邊坐下,指尖撢了撢肩頭的殘雪,無奈道︰“近些日太學課業繁重,我父親監管得又嚴.....”
“要是如常兄這般,即將外放州縣就好了!”
言語之中,滿是艷羨。
常威的父親是獨孤老柱國麾下,開府將軍之一的常德。
早早就為他謀劃好了仕途。
待年後開春,就要北上履職了。
而游騁懷的父親,小司馬游望之卻極為重視學業,管控嚴格。
他也想外放州縣,天高雲闊,再無約束。
“不說這些影響心情之事了....”常威斟上酒,酒液撞在杯壁上發出輕響,“咱們吃菜喝酒!”
說著,招手示意侍立的店小二,趕緊將溫著的熱菜,趕緊送上來。
又夾了一筷子涼拌苜蓿遞過去。
酒過三巡,游騁懷正夾起一塊炙烤得焦香的羔羊排,忽然動作一頓,目光掃過雅間角落那根雕花木柱,像是想起了什麼,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
“前些時日,楊大將軍嫡長子楊恭,可是死在了這大豐泰.....”他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卻沒喝,指尖在杯沿摩挲著,“在此吃酒怕是不吉利吧?”
話沒說完,先打了個寒噤,盡管雅間里炭火燒得旺,還是下意識攏了攏衣襟。
游騁懷記得,楊恭可是死的極慘的.....
據說七竅流著黑血,痛苦而死。
“游兄,你這就屬于瞻前顧後了.....”常威灌了口酒,不以為意,說道,“楊恭那事兒,是小冢宰勾結齊國,欲挑起咱們大周的內亂!”
“咱們兩人可沒這個分量,且放心吃喝吧!”
“來,敬你一杯!”
說著,又將酒杯斟滿,舉了起來。
常威听自家老爹提起過,楊恭之死,是因為齊國協同小冢宰,要挑起大冢宰與兩大柱國之間的爭斗,從而趁虛而入.....
還打趣說,他死一百遍都不可能有這種效果!
“常兄說得極是!”
游騁懷點點頭,認同道︰“咱倆可不夠格.....”
那一刻,算是放下心來了。
他父親小司馬游望之,是哪邊都不站隊,火更不可能燒到他們身上來。
頓了頓,又繼續問道︰“那等會兒有何曲目?”
儼然一副憋壞了模樣。
“還是去老地方?”
常威眨了眨眼,微醺笑道︰“紅綃坊來了好幾個,擅長吹拉彈唱的江南女子!”
“好。”游騁懷執杯的手頓了頓,眉梢微挑︰“那咱們就去品一品,江南的風花雪月!”
兩人一拍即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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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綃坊。
這里的風雪似乎比別處小些,紅燈籠在門檐下輕輕晃動。
推門而入,一股混著清香與暖炭的熱氣撲面而來,瞬間驅散了滿身寒意。
常威扯開嗓子喊了一聲,打破了樓里的清幽︰“管事的!”
“管事的呢!”
“趕緊過來!”
他這一嗓子力道十足,連隔壁隱約的琵琶聲都頓了頓。
片刻後,一陣環佩叮當聲由遠及近,一個穿著藕荷色錦裙的中年婦人素煙快步走來,鬢邊斜插著支赤金點翠步搖,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笑︰“奴家當是誰?”
“原來是常公子與游公子!”
“您二位可是有些時日沒來了!”
“奴家可是想得緊呢!”
說罷,她用帕子半掩著嘴,低低地笑起來。
眼角的細紋都擠在了一起,卻偏要做出少女般的嬌羞模樣。
“會說話....”
“賞!”
常威心情大好,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丟了過去,笑道。
素煙接過後,福了福身,眉眼彎彎︰“多謝常公子!”
頓了頓,又繼續道︰“奴家這就去叫霓裳與秋蝶來陪!”
“一定伺候得您二位盡興!”
說罷,就要轉身而去。
這霓裳姑娘與秋蝶姑娘,正是常游二人的老相好。
“且慢!”
常威卻叫住了她。
素煙頓住腳步,疑惑問道︰“常公子怎麼了?”
“管事的,常某听說你這紅綃坊,可是來了不少才貌雙全的江南美人!”常威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意有所指地笑道。
素煙剛要應聲,臉上的笑忽然僵了僵,腳步頓在原地,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搓了搓手里的絲帕,語氣比剛才低了幾分︰“常公子實在抱歉!”
“江南新來的姑娘們,被繡雲閣的星垂公子給包圓了.....”
常威的眉頭立刻豎了起來︰“一個商人的兒子,也敢如此大包大攬?”
旋即,頓時怒意上頭,朝自己的護衛,語氣狠戾,命令道︰“去,將那狗屁的星垂公子請來說道說道!”
捷足先登就算了,還一個不留?
是可忍孰不可忍。
“遵命。”護衛們齊聲應道,朝笙歌的樓閣而去。
“常公子萬萬不可啊!”
素煙霎時慌了神,嚇得臉都白了,卻被護衛側身避開。
她急得直跺腳,死死抓住常威的胳膊,聲音都帶了哭腔︰“星垂公子也是我們紅綃坊的客人!”
“有什麼不可的?”
常威一把甩開素煙的手,輕蔑一笑,不屑道︰“區區商人之子罷了......”
“讓我兄弟二人白跑一趟,他就該被教訓!”
游騁懷頷首,對常威的處置方式,很是贊同。
不多時,樓閣上便傳來桌椅翻倒的巨響。
夾雜著男人的驚呼和怒罵,很快,那聲音越來越近,顯然是被護衛拖拽著往樓下而來。
“你們是什麼人!”
“要對本公子作甚!”
“還有沒有王法了!”
被無端擾了雅興,還被左右架著,衣衫不整的紀星垂,歇斯底里地咆哮道。
“在長安我就是王法.....”
常威瞥了一眼,冷哼道︰“拖下去打!”
“然後扔出去!”
“遵命。”
護衛們再次應聲而動。
“管事的,去將來自江南的姑娘叫過來.....”游騁懷開口道。
“是...奴家這就去!”
素煙臉色慘白,戰戰兢兢道。
沒過片刻,樓梯口便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幾個穿著水綠色襦裙的姑娘,怯生生地站在面前,為首的正是莫千雨,柳葉眉,杏核眼。
見了人便紅了臉,雙手緊張地絞著帕子,江南女子的溫婉靦腆,在她身上展露無遺。
“見過常公子!”
“見過游公子!”
江南的姑娘們恭敬齊齊行禮。
“游兄,你先來挑吧!”常威謙讓道。
“還是常兄先挑!”游騁懷客氣道。
“那我就要這個吧.....”常威毫不猶豫地選中了,姑娘們中最勾人的莫千雨。
“行,那就你了!”游騁懷最終選了稍次的楚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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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樓內。
“游公子,奴家來喂您喝酒!”楚迎歌依偎在游騁懷身上,眼波流轉,長睫像蝶翼般輕顫。
說話時帶著吳儂軟語的調子,尾音微微上挑,勾得人心頭發癢。
“不喝了!”
“美人,來吧!”
“本公子已經憋不住了!”
炭盆里的火越燒越旺,映得滿室光影晃動。
游騁懷盯著嫵媚的懷中人,只覺得一股燥熱從腳底直沖上來,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公子莫要猴急,咱們先來玩個游戲!”楚迎歌漾起更深的媚意,主動往他掌心蹭了蹭,舌尖輕輕舔了舔下唇。
“什麼游戲?”
游騁懷狠狠咽了口唾沫,壞笑道︰“本公子只想與你,玩男女之間的游戲!”
“常公子,你看著這個吊墜!”
楚迎歌從發髻里,摸出個小巧的銀質吊墜,鏈子極細,墜子是片鏤空的蓮花。
里面嵌著顆鴿血紅的寶石,在炭火下閃著妖異的光。
她喘息著,將吊墜舉到游騁懷眼前,指尖輕輕晃動。
那寶石隨著動作來回搖擺,紅得像跳動的血珠,映得她眼底也泛起詭異的紅光,“公子......你看這蓮花......”
她的聲音忽然變得飄忽,帶著種奇異的韻律,“是不是很美?像不像江南水里的......”
“嗯?”
“這.....”
游騁懷的目光被那抹紅光吸住,眼皮忽然變得沉重。
楚迎歌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纏纏綿綿,像網一樣將他罩住︰“那莫千雨無論容貌,還是身段,都勝于奴家萬倍.....”
“常公子難道就不想一親芳澤,在她的身上縱橫馳騁嗎?”她湊近了些,吊墜幾乎貼在他鼻尖。
“想....想!”
游騁懷的呼吸漸漸變得粗重而緩慢,眼神開始渙散,方才熊熊燃燒的欲火,像是被什麼東西澆了層冷水,只剩麻木的燥熱。
旋即,渙散的目光變得堅定起來︰“憑什麼他常威能有莫千雨作陪,我也要品一品其中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