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禹將腕上的住院手環摘了下來,拿在指尖摩挲了片刻,並未丟棄,而是仔細地疊好,收進了外套口袋。
站在他身側的唐清淺瞥見了這個小動作。
“做什麼”?她清冷的聲線里透著疑惑,沒理解這行為的用意。
“嗯..算是一種...紀念”?夏禹笑了笑,語氣有些隨意,又似乎藏著更深的意味。
唐清淺微蹙了下眉,只是淡淡地提醒︰“記得消毒”。
夏禹聞言失笑,點了點頭。
遠處,柳熙然正抱著謝夭夭,專注地听錢奶奶說著什麼,顧雪則陪著葉玉玉去拿最後的出院手續。戶外的陽光正好,慷慨地灑落在每個人身上。
“感覺嚴州這兩天天氣倒是不錯”。夏禹望著湛藍的天空,像是隨口感慨。
“還行,有回暖的跡象”。唐清淺的目光也投向窗外,“回淮州之後記得看溫度換衣服,兩地溫差大”。
“...我只是輕微腦震蕩,不是被震傻了,唐小姐”。夏禹有些無奈地強調,對于她這種仿佛對待生活不能自理者般的囑咐感到好笑。
“和傻子沒兩樣”。唐清淺的聲音依舊平淡,“能面不改色說出‘知道有炸藥也要下去’這種話的人,智力水平值得重新評估”。
夏禹頓時語塞。這姑娘的怒氣,果然還沒完全消褪,像一層薄冰覆蓋在怒火之上。
“當時情況特殊...”他試圖解釋,聲音溫和下來。
“每次都很特殊”。唐清淺打斷他,終于側過頭看他,清冽的眸子里情緒難辨,“你的理由總是很充分。但結果就是,你一次次地把自己置于險地”。
她停頓了一下,語氣里帶上了一種罕見的、近乎執拗的堅持︰“夏禹,真正的‘紀念’,不是留下一個舊手環。是以後別再給自己機會,住進任何一家醫院,拿到任何一條新的手環”。
陽光勾勒著她精致的側臉,神情依舊清冷,但那話語里的重量,卻遠比任何激動的責備都更沉。她說不出更柔軟的話,所有的後怕與關切,都化作了這樣一句近乎苛刻的、對他未來安全的強硬要求。
夏禹收起了臉上的無奈,目光沉靜地回望她,認真地點了點頭。
“好”。他應道,“我盡量”。
“盡量”?
唐清淺顯然對夏禹的說法不滿意。
“..嗯”。夏禹雖然沒有重復“盡量”二字,卻也意味著不再退步。
唐清淺輕輕嘆了一聲。
不遠處傳來一聲溫和的呼喚,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小夏”。
兩人轉頭,看見謝文軒緩步走近。唐清淺見狀便不再多言。
“謝叔”。夏禹頷首致意。
“要走了”?
“嗯,請的是病假,拖久了就得辦休學”,夏禹語氣平和,目光掠過遠處正被柳熙然輕輕摟著的謝夭夭,“顧雪、夭夭、熙然和清淺...她們也不能一直留在這兒”。
謝文軒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林沫清正有些無措地站在外圍,柳熙然笑盈盈地朝她揮手,自然地將她拉入了談話圈。她懷中的夭夭抿了抿唇,終究也低聲說了句什麼。
可惜距離太遠,听不真切。
“她們母女倆...”謝文軒話音澀住,嘆了口氣。謝雲峰自地下室那夜之後,似乎卸下了心結,能與他們自然相處;可夭夭卻始終沉默,每一次見面都無聲而艱難。她大多只答話,不喚人,那份生疏與掙扎顯而易見。
“謝叔,時間還長”。夏禹輕聲說。
“...我知道。我每天在地下室‘上課’,每個月才能見沫清一面...”謝文軒頓了一下,重復道,“我都是這樣和自己說的,時間還長”。
“以後還會帶夭夭回來”。夏禹繼續說道,“淮州教育資源雖然普通,但比起嚴州,還是要好上不少。況且...”他略作沉吟,“她讀高中之後,或許會轉去江城”。
“交給你,我放心”。謝文軒鄭重地看向夏禹,又轉向他身旁的唐清淺,“唐小姐,也多謝你願意給雲峰機會...”
“與我無關,”唐清淺淡聲打斷,“是謝雲峰自己把握住了機會。他有能力,也證明了價值。清源是我母親的企業,不是我個人的。我自有我的公司”。
謝文軒微微一怔——他沒記錯的話,這姑娘才上大一。
“準確來說,是‘她的’”。唐清淺揚頜指向不遠處正抱著夭夭說笑的柳熙然,“我和夏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都是在為她工作”。
謝文軒反應了片刻,才明白她的意思︰他們三人合作創辦的公司,明面上由柳熙然主導,而真正的核心,仍是眼前這個年輕人。
他再度望向夏禹,苦笑中帶著難以掩飾的感慨︰
“小夏,你說話辦事的樣子...真的很難讓人想起,你還這麼年輕”。
“這和歲數沒什麼關系”,夏禹笑了笑,目光轉向正走來的顧雪,“比如顧小姐,現在不也是公司的重要一員”?
顧雪無奈地看了他一眼,順著他的話向謝文軒問道︰“謝叔今天過來是...”
“來送送小夏”,謝文軒說著,目光卻不自覺地飄向遠處,真正想送的人是誰,其實彼此都心照不宣。
葉玉玉此時也走了過來,語氣溫和卻篤定︰“夭夭那孩子,遲早會真心接納你們的。那姑娘看著倔,心里比誰都軟”。
謝文軒苦笑了一下︰“葉女士,實在太麻煩您了,工作這麼忙,還要替我們照顧夭夭...”
“她既喊夏禹一聲哥,”葉玉玉意味深長地瞥了自家兒子一眼,“我自然也好把她當女兒疼”。
夏禹在一旁訕訕一笑,總覺得母親話里藏話。
錢奶奶見夏禹身邊圍了不少人,也帶著幾人走了過來。老太太目光落在夏禹打著石膏的左臂上,深深嘆了口氣︰“唉,小夏你這走得太急,奶奶說好要給你炖的湯都沒來得及...”
“那我可記下了,下次來嚴州,一定補上”。夏禹笑著應道,“奶奶您在這兒要多保重身體”。
“放心...我還沒看著倆孫...還沒看著雲峰成家,不至于那麼快...”錢奶奶話還沒說完,就被夏禹溫和地接了過去。
“成家這事兒,可能還真有點困難”。夏禹一句話,讓周圍幾道目光齊刷刷落在他身上——這話听起來實在有些不客氣,不像他平日作風。大家都等著他的下文。
“心上人又不在這邊”,夏禹眼里漾開了然的笑意,不緊不慢地說,“要成家,他將來總得回淮州吧”?
這句話瞬間點燃了氣氛。錢奶奶愣住了,連謝夭夭也驚訝地睜大了眼楮。
兩人在淮州時怎麼都沒發現?反倒讓夏禹注意到了?
“誰啊”?柳熙然忍不住湊近追問,滿臉好奇。
“嗯..”夏禹朝不遠處揚了揚下巴——謝雲峰正坐著輪椅過來,這貨最近玩輪椅玩上癮了,不要人推,說是要自己來。“這得問他本人。都過了一年多,誰說得準呢”?
“聊什麼呢”?謝雲峰突然發現所有人都盯著自己,頓時有點不自在。
“正說淮州有家面館,老板娘手藝特別地道”。夏禹面色如常,語氣自然得像在聊天氣。
“你個臭小子胡說什麼呢”!謝雲峰瞬間像被踩了尾巴,耳根唰地紅了起來。
“嗯?我說今天回去,明天帶她們去嘗嘗鮮”,夏禹眼看謝雲峰反應激烈,心下了然。立刻話鋒一轉,語氣無辜極了︰“順帶陪夭夭回老宅收拾收拾...怎麼了”?
他向來不喜歡把離別場面弄得太過傷感,眼下只好“委屈”一下謝雲峰,活躍活躍氣氛。
“她...還在那兒”?謝雲峰怔了一下,下意識脫口問道。
“拜托,是你背井離鄉。年前我去收拾老宅,順路看了一眼”,夏禹笑了笑,語氣平常得像在聊家常,“還和老板娘聊了幾句。她問我,以前那個總是稀里糊涂能吃下一大碗拌面的有趣的人,怎麼好久都不來了”。
謝夭夭歪著頭努力回憶老宅附近的店鋪,眼楮突然一亮︰“哥!是不是巷尾那家‘依雲面館’”!
能開在家附近、又是女老板經營的面館,她一下子就想到巷尾那家。
“哎,這可是你自己猜的,不是我說的啊”。夏禹立刻舉起右手,笑著撇清關系。
“那家店...哦,是那丫頭啊...”錢奶奶也恍然想起什麼,笑著說道,“雲峰以前忙起來的時候,經常拎一碗面回家吃。我記得...最夸張那一陣,一周能吃上四五回吧”?
“夏禹你——”!謝雲峰耳根通紅,氣得簡直想從輪椅上站起來。
“行啦,回頭我幫你去探探風聲”,夏禹笑得更明朗了些,“人家一直到年前都還惦記著你,說不定....真有戲呢”?
“嘖!就你多管閑事”!謝雲峰看著周圍人帶笑的目光,尤其是自己父母那寫滿好奇和欣慰的表情,更是窘得說不出別的話。
“我當時說要不留個聯系方式,以後想吃了不用專程跑,提前點上,到了就能取”。夏禹晃了晃手中的手機,屏幕還亮著,“你看,我都還沒開口要,人家就已經爽快給了”。
謝雲峰咳嗽兩聲,視線飄向別處,聲音卻低了下來︰“...你有我電話的,你知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