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前的最後一道關卡,還要進行一次徹頭徹尾的全身檢查。
醫院這邊之前受到了李成的千叮嚀萬囑咐,需要確保萬無一失才能出院。夏禹縱使覺得有些興師動眾,也只能無奈地笑笑,全盤接受這份嚴謹的關懷。
值得一提的是,夏禹這次治療被算入了“工傷”。
唐婉容帶著柳熙然和唐清淺去公司處理事務,于是,“監督”夏禹完成這項漫長檢查的任務,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顧雪和謝夭夭肩上。
柳熙然原本是不願意去的,但是被唐清淺以“公司代表人”的由頭拽走,不過說的也確實沒有問題,畢竟開發者賬號也是她的,屆時稅收之類的問題都要她來處理。
醫院的走廊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氣味,光線明亮卻顯得有些清冷。
夏禹坐在輪椅上——這是醫院的規定,凡是大檢查期間的病患一律需由輪椅推送。這項本來由護士進行的任務被顧雪攬了過來。
顧雪推著輪椅,步伐平穩,謝夭夭則緊緊跟在旁邊,懷里抱著夏禹的外套和一瓶水,一雙大眼楮眨也不眨地盯著哥哥,小臉上寫滿了嚴肅,好像她才是主治醫生。
“哥,你冷不冷”?夭夭第無數次問道,小手試探性地摸了摸夏禹放在扶手上的右手。
“不冷,真的”。夏禹耐心地第無數次回答。
“口渴嗎?溫水”。顧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溫和而及時,同時將水瓶遞到他觸手可及的位置。
“還好,剛喝過”。夏禹側過頭,無奈地笑了笑。
“前兩天你們也看了,都沒什麼問題,剩下的都需要靜養..”夏禹看著身旁兩個姑娘小心翼翼地模樣。
“才老實兩天又開始不安分了”?顧雪輕輕地瞪了他一眼,謝夭夭也努力地繃住小臉。
兩個姑娘努力營造出的氣壓讓夏禹從心地閉嘴。
護士將夏禹推進ct室,厚重的自動門緩緩關上,將姐妹倆隔絕在外。
顧雪和謝夭夭並排坐在門外的藍色塑料椅上,同步地、眼巴巴地望著那扇緊閉的門,仿佛能穿透金屬看到里面的情形。
“顧雪姐..”謝夭夭小聲開口,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這個對身體有沒有傷害”?
顧雪伸出手,輕輕攬住小姑娘瘦削的肩膀,柔聲安慰︰“相信醫生”。
謝夭夭點點頭,自己只是偶然听說ct對身體有危害,具體的自己看不太懂,只是眼下..自己有些太過擔心他的一切。
檢查一項接一項,抽血、心電圖、超聲...顧雪始終有條不紊,提前看好指引單,規劃好路線,輕聲與護士溝通,將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
顧雪不像柳熙然那樣情緒外露,也不似唐清淺那般氣場清冷,她的照顧是細雨潤物般的周全與妥帖,讓人無比安心。
謝夭夭則是另一種風格。
“哥!這個椅子硬不硬?要不要換個墊子”?
“哥!那個護士姐姐扎針技術好不好?疼不疼”?
“哥!你累不累?我們跟醫生說說休息五分鐘吧”?
她的問題細碎又密集,帶著孩子氣的執著和毫不掩飾的焦慮。夏禹沒有絲毫的不耐煩,每一個問題都認真回答︰“不硬”、“很好,不疼”、“還好,夭夭別擔心”。
他知道,這是小姑娘在用她的方式,拼命地想要為他做點什麼,想要確認他的安好。
直到最後的骨科拍片,查看肋骨骨裂和左臂石膏下的恢復情況。這個過程耗時較長,家屬照例在門外等候。
這一次,等待似乎格外漫長。謝夭夭坐不住了,開始在緊閉的門前一小塊空地上來回踱步,小手攥得緊緊的。
“顧雪姐,怎麼要這麼久...”她忍不住小聲抱怨,聲音里帶著顯而易見的焦灼,“是不是...是不是恢復得不好?醫生要看很久?”
顧雪心里其實也懸著,但面上依舊保持著鎮定。她拉住像只焦慮小獸般轉圈的夭夭,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
“別著急,也許是檢查的細致”?顧雪語氣顯然也帶著不確定,但更像是給自己打氣。“看他這幾天都沒什麼事情,應該不會出現問題..”
謝夭夭依偎在顧雪身邊,輕輕“嗯”了一聲,小手卻抓住了顧雪的衣角,尋求著安慰。
檢查終于全部結束。護士將夏禹推出來時,看到的是門口兩位“家屬”如釋重負又強裝鎮定的臉。
“一切順利”,護士笑著對她們說,“骨頭愈合得不錯,固定得很好,沒有移位。回去繼續靜養,按時來復查就行”。
相比于謝夭夭長舒一口氣,顧雪溫和地詢問。
“必須要回嚴州復查嗎”?
“嗯..其他地方也行,只不過你們要帶著片子,當然,還是全程跟進的醫生更清楚你們的情況”。
顧雪輕輕點了點頭,回頭看向夏禹。
“不行的話我帶你去京城”?
夏禹失笑,隨即點頭。
回病房的路上,換成了謝夭夭搶著推輪椅,動作更加小心翼翼,恨不得把輪椅推出一種皇家御輦的平穩感。
陽光透過走廊盡頭的窗戶灑進來,落在三人身上。
“哥,你餓不餓”?謝夭夭開始了新一輪的“投喂”關心。
“嗯..還行,就是有點費神”。夏禹老實描述自己感受,一場檢查下來,確實耗神。
“奶奶早上熬了粥,一直溫在保溫桶里”!謝夭夭立刻匯報,語氣里帶著與有榮焉的驕傲,“還有清淡的小菜!都是你能吃的”!
“先不急”,夏禹微微仰頭看向她,“吃太早,晚上容易餓”。
“晚上餓了我再給你做...”小姑娘小聲嘟囔著,眼神里是不容置疑的堅持。
“哪能一直吃”,夏禹笑了笑,自然地轉移了話題,“奶奶那邊,房子的事都安頓好了嗎”?
“嗯,租好了,三室一廳,我哥...也暫時住那邊”。謝夭夭輕聲回答。
“謝叔和林姨呢”?夏禹的目光溫和地落在她臉上,語氣平常得像是在聊家常,“當然,只是隨口問問。畢竟之後,我們總要回淮州的,不是嗎”?
“嗯...”謝夭夭輕輕應了一聲,聲音低了下去,“他們...也暫時住那里。畢竟...”
她頓了頓,似乎在下定決心,“我確實是要回淮州的”。
這句話的言外之意清晰無誤——她選擇返回淮州,就意味著她主動選擇了一種抽離,不讓自己卷入那尚未理清的、復雜的家庭重構之中。
一旁的顧雪眼神微微一動,流露出些許復雜的感同身受。謝夭夭的處境與她當年確有相似之處,卻又截然不同。
“夭夭”。顧雪輕聲喚道。
“怎麼了,顧雪姐”?
“其實...”顧雪的聲音溫柔而篤定,“沒有人有資格替你做出選擇。即便是夏禹”,她說著,目光輕輕掃過夏禹,“當初也從未要求過我什麼。去京城,是我自己的決定。”
“出去走走吧”,夏禹適時開口,打破了有些凝重的氣氛,“消毒水的味道聞久了確實不太舒服”。
這個環境,這個話題,都顯得過于沉重了。
三人默契地轉變方向,乘電梯下樓,直到走出門診大樓,重新呼吸到室外清冽的空氣,夏禹才再次開口。
“說起來,當初送顧雪走的時候...夭夭你不知道,那感覺可真有點像嫁女兒”。夏禹刻意用一種輕松調侃的語氣說道,試圖驅散彌漫在空氣中的沉重。他不希望這件事成為壓在謝夭夭心頭的尖刺,咽不下又化不掉。
“夏禹”!
顧雪聞言,立刻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伸手作勢就要去掐他的臉頰,耳根卻微微泛紅。
“媽不是也說了麼”,夏禹笑著,並未躲閃,任由顧雪的手落在自己臉上,“要是你在京城過得不如意,隨時回淮州。家里又不是養不起你”。
顧雪聞言,眼神變得溫軟。
“夭夭”,他側過頭,看向身旁推著輪椅的小姑娘,“顧雪姐剛才說的話,是真心為你考慮。回淮州,是你自己的選擇,沒人能替你做決定,同樣,將來如果你想多回來看看,或者有任何其他的想法,那也是你的自由”。
他頓了頓,給了她消化的時間。
“至于謝叔和林姨那邊,不必覺得是拋下了他們,或是心存愧疚。他們現在最需要的,反而是時間和空間去適應新的生活,去處理他們自己的問題。你安心回淮州好好生活,對他們來說,或許就是一種最大的安慰。讓他們知道你好,他們才能沒有後顧之憂地去面對未來”。
顧雪也溫柔地接話︰“夭夭,你不必立刻背負起所有。你現在選擇回淮州,把書讀好,把生活過好,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非常重要和正確的事。至于其他的,可以等一切都更平穩些,再慢慢看,慢慢想。你還小,不必急著把所有責任都扛在自己肩上”。
夏禹仰頭看顧雪,嘴角掛著笑意,“你顧雪姐把話都說完了,我沒話說了”。
顧雪輕輕瞥了他一眼,這句話不僅僅是對謝夭夭,也是對過去的自己。
陽光之下,謝夭夭緊繃的肩頸線條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她沒有立刻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將那番熨帖的話語默默收進了心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