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禹再次睜開眼時,天光已然大亮。冬日的陽光透過窗簾,明媚卻不刺眼,正是出游的好光景。
然而,身體卻沉重得如同灌了鉛,每一寸筋骨都在無聲地抗議著昨日的透支和紊亂的作息,酸痛感如同潮水般細細密密地蔓延開。
他低咳一聲,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起身拉開臥室房門。客廳的景象讓他腳步微頓,眉頭不由得輕輕一挑。
唐清淺正坐在沙發最靠窗的一角,雙腿優雅地交疊著。
她微微垂首,手中捧著一本書,姿態嫻靜。陽光勾勒著她專注的側臉輪廓,幾縷發絲垂落頰邊,隨著她細微的翻頁動作輕輕晃動。
“嗯?醒了”? 唐清淺敏銳地捕捉到動靜,抬起頭。發絲隨著她的動作滑落,遮住了部分視線。她隨手將其撥開,目光平靜地看向夏禹。
“嗯”,夏禹應聲,聲音帶著剛睡醒的微啞。
“下午兩點剛過”。 她的聲音清泠,如同山澗溪流,陳述著時間,“午飯給你留好了。一會兒下樓,夭夭會幫你熱。茶幾上的茶壺里有熱水,要是急著喝。溫水也有”。
她頓了頓,目光瞥向自己面前那只冒著絲絲熱氣的白瓷水杯,意思不言而喻——她喝過,水是剛續的,溫度剛好。
夏禹也不客氣,徑直走過去,伸手便端起了她那杯還帶著余溫的水。他仰起頭,喉結滾動,一口氣將杯中的水飲盡。
他舒服地輕嘆一聲,隨即拿起茶壺,重新倒滿一杯熱水,放在一旁晾著。這才轉身,慢悠悠地踱向洗漱間。
唐清淺的目光隨著他的動作,在那杯重新注入、熱氣裊裊的水杯上停留了幾秒,隨後又落回手中的書頁。只是,那原本平直的唇線,悄然向上彎起了。
直到身側的沙發傳來傾陷感,夏禹洗漱完畢帶重新坐下,唐清淺也沒有抬起目光。
“在看什麼?” 夏禹端起那杯依舊滾燙的熱水,湊到唇邊,輕輕吹著氣。他意識到唐清淺之前的動作下的含義,顯然,此刻這里是他們獨處的空間。
“雜志”。 唐清淺言簡意賅,隨手將雜志合上,扔到旁邊的單人沙發里。垂落的發絲依舊擋住了她的側臉。
夏禹沉吟了一下,目光落在她頰邊那縷不安分的發絲上。忽然福至心靈,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指尖帶著溫柔,輕輕將那縷發絲攏起,別到她小巧精致的耳後。
動作流暢,毫無滯澀。
“夏先生的眼力見...似乎又有精進了”。 唐清淺終于轉過頭來,這次夏禹清晰地看到了她的眼眸——那里面不再是慣常的清冷,而是漾著明顯的笑意。
“要吃午飯現在下樓。柳熙然和顧雪出門買菜去了,夭夭在樓下陪李奶奶說話”。 她提醒道。
“嗯哼”。 夏禹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身體向後靠進沙發柔軟的靠背,閉上眼,“先緩緩腦子”。
身體的疲憊感還未完全散去,而昨夜接收的龐大信息更需要在平靜中梳理。
“听夭夭說”, 唐清淺側過身,目光落在他微蹙的眉心和眼下淡淡的青影上,“你昨晚通宵了”?
“嗯...” 夏禹下意識地沉吟,斟酌著措辭。然而這短暫的沉默,卻被唐清淺解讀成了另一層含義。
“又想背著我們做什麼”? 她的聲音陡然冷了幾分,秀眉微蹙,清冷的眸光緊緊鎖住他,“夏禹,你答應過我們的”。
夏禹睜開眼,迎上她審視的目光。知道瞞不過她,也無需再瞞。他後背靠在沙發背上,目光投向天花板,聲音低沉而清晰︰
“謝雲峰給我打電話了”。
他將昨夜那通驚心動魄的電話,簡明扼要地向唐清淺復述了一遍。每一個字都沉甸甸的,砸在寂靜的客廳里。
唐清淺听完,眉頭徹底鎖緊。她沒有立刻說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顯然也需要時間消化這爆炸性的信息和評估其背後的凶險。
夏禹也沒有再開口,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心中思緒萬千,關于嚴州,關于落霞鎮,關于謝家父母可能的處境,關于謝雲峰那孤注一擲的計劃...千頭萬緒,如同糾纏的亂麻。
人生地不熟,信息又繁雜。那些在腦中盤旋的初步設想,此刻顯得如此單薄,如同空中樓閣,毫無把握可言。
“準備過去”? 唐清淺的聲音打破了沉重的寂靜,她沉吟片刻,問出了核心的問題。
“嗯”。 夏禹輕輕嘆了口氣,聲音里卻帶著一種決斷,“他一個人...需要有人接應。錢奶奶應該已經準備動身去嚴州了,大概率是和王院長她們一起過去...” 他抬手用力揉了揉發脹的眉心,試圖驅散那份沉重。
“你和夭夭說了嗎”? 唐清淺追問,隨即又自問自答,語氣了然,“這種事你肯定還沒和她說。那顧雪呢?準備讓她回京城留在大院?還是去嚴州李成那邊”?
她思路清晰,迅速評估著人員安排。
“嗯...” 夏禹點頭,“李成那邊的資源不可能完全不用,他有他的紀律和渠道。謝雲峰有他的顧慮,但我必須對所有人負責”。
他的頓了頓,“錢奶奶她們過去,也能從外圍提供一些信息和照應。顧雪在李成那里,也能隨時關注那邊可能透露的、關于落霞鎮的核心信息”。
“這趟旅行...直接拐道”? 唐清淺確認道,目光銳利。
“嗯,去嚴州”。 夏禹的眼眸沉了沉。
“夭夭呢?” 唐清淺立刻抓住了最關鍵的問題,“你準備把她放在哪兒?咱爸媽那里”?
她頓了頓,自然地用了“咱爸媽”的稱呼。
“嗯,怎麼可能讓她一個人留在淮州”? 夏禹點點頭,呼出一口氣,帶著深深的顧慮,“我不放心。而且,千萬不能讓我爸媽知道我要去嚴州...得找個理由...”
夏禹沉吟著,眉頭緊鎖。要在父母面前編造一個完美無缺、讓他們不起疑心的理由,談何容易?他需要能幫他圓謊的人...
“江城大學寒假期間,有學生留校準備比賽”。 唐清淺忽然開口,語速平緩。她微微停頓,似乎在組織更合理的措辭,“你的話...幫我準備一些前期材料,需要實地考察”。
她飛快地拋出了一個看似合理的借口。
“這麼模糊的理由可還不夠..”夏禹思索,還需要一個明確的、指向性更強的虛構背景。
“大學生創新創業大賽”。
兩人同時開口,唐清淺眼里閃過笑意。
“我就說..申請了個項目...我媽那邊給的資源,需要去實地看看情況”。 她流暢地說著,但隨即想到目的地的問題,“...但不能是嚴州...算了,隨便編一個城市算了”。
她顯然意識到“嚴州”這個目的地本身就會引起警覺,干脆放棄了細節的完美。
夏禹看著唐清淺那副“反正也編不圓,就這樣吧”的破罐子破摔表情,緊繃的神經莫名地松了一瞬。
“下樓去吃飯吧”。 唐清淺的聲音響起,不再是清冷的陳述,而是帶著關切。她縴細的手指翻轉,反手將他的手握在掌心,隨即蹙起了秀眉,“你的手...甚至在抖”。
她指腹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傳來的細微而難以控制的震顫。
夏禹被她這麼一說,才恍然驚覺,近乎二十個小時粒米未進,身體早已在無聲地抗議,只是被巨大的壓力和疲憊掩蓋了。
此刻被點破,那遲來的、強烈的空虛感和虛弱感如同潮水般洶涌襲來。
“咳...” 夏禹尷尬地低咳一聲,試圖掩飾這份狼狽。唐清淺不說還好,一說出來,那排山倒海的饑餓感便再也無法忽視,胃部甚至隱隱傳來痙攣般的抽痛。
唐清淺立刻起身,動作利落。她走到沙發另一頭,在柳熙然昨晚遺留下來的、花花綠綠的零食袋里快速翻找了一下。
很快,她找到兩個獨立包裝的沙琪瑪。她利落地撕開其中一個的包裝,帶著點沒好氣的、卻又無比自然的動作,直接將那軟糯的、帶著麥芽糖香氣的方塊徑直塞進了夏禹的嘴里。
“唔...” 夏禹猝不及防,只得被動地咀嚼起來。沙琪瑪的甜膩和粘牙感在干澀的口腔里化開,帶來些許能量。
他幾乎是囫圇咽下,又趕緊端起那杯晾得溫熱的茶水灌了一大口,才勉強將那股噎人的感覺壓下去,身體里那令人心悸的顫抖也慢慢平復了些許。
“我先下樓和夭夭幫你熱菜”, 唐清淺看著他依舊蒼白的臉色和眼底密布的血絲,“你先吃點東西墊墊,緩緩再下來”。
她頓了頓,目光深深地看著他,補充了一句,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力︰“別什麼都捂著。試著...和我們說說”。
“嗯”。 夏禹低低應了一聲。
唐清淺不再多言,轉身下樓,背影依舊挺直。
夏禹看著她消失在樓梯口,這才又撕開另一袋奧利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