纜車平穩地滑向山腳,將老君山的巍峨與雲海的壯闊一點點收束回視野。當雙腳重新踏上堅實的地面,那股被疲憊掏空的感覺才真實地襲來。
五個人,連最精力旺盛的柳熙然都蔫了,在景區出口附近隨意找了家看起來還算干淨的小面館。
柳熙然有氣無力地支在油膩的塑料桌面上,連點菜都透著疲憊。
面很快端上來,沒人說話,只有稀里呼嚕的吸面聲在小小的店里此起彼伏。
謝夭夭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好幾次差點把臉埋進面碗里,被顧雪輕輕扶住。
唐清淺小口小口地吃著,動作緩慢,眉頭微蹙,顯然身體的不適還未完全散去。就只有夏禹和柳熙然還能保持正常的模樣。
匆匆扒完碗里最後一口面,攔下出租車回到了雲棲小築。
推開古樸的木門,小院里靜悄悄的,只有牆角的山茶花在暮色中靜靜綻放。李奶奶大概是听到動靜,從屋里探出頭,看到他們這副“丟盔棄甲”的模樣,心疼地“哎喲”一聲︰“累壞了吧?快!快回屋歇著!熱水都燒好了”!
夏禹笑著寒暄,留在樓下陪李奶奶說說話,也給幾個姑娘上去洗漱的時間和空間。
柳熙然精神狀態尚可,自然留在最後。顧雪也累極了,但還是先照顧著明顯已經睜不開眼的謝夭夭︰“夭夭,醒醒,先洗洗再睡”。
“唔....顧雪姐...困...”謝夭夭像只樹袋熊一樣掛在顧雪身上,聲音含混不清。
唐清淺朝顧雪微微頷首示意,讓她先帶困倦的謝夭夭去浴室簡單沖洗。自己則徑直走向最里側那間單人房,腳步略顯虛浮,去取換洗的衣物。
夏禹估摸著時間差不多,拖著灌鉛般的雙腿最後一個走上二樓。樓下那一個小時的休憩並未真正緩解筋骨深處的酸痛,更像是將疲憊暫時封存。
客廳里一片寂靜,只有窗外滲入的暮色和小院昏黃的燈光。他反手將沉重的背包卸下,隨意扔在沙發旁,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揉捏著酸澀僵硬的頸肩。歇了片刻,才撐著沙發扶手起身,放輕腳步走向顧雪和謝夭夭的房間。門虛掩著,他輕輕推開一條縫。
兩個女孩已然沉入夢鄉。顧雪側身躺著,一只手臂自然地環著蜷縮在她懷里的謝夭夭。
謝夭夭的小臉埋在顧雪的肩窩,呼吸均勻悠長,睡得昏沉香甜。夏禹的動作越發輕柔,生怕驚擾了這份疲憊後的安寧。
他悄無聲息地退出來,帶上房門,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干淨浴巾——應該是顧雪幫自己翻出來的。走向浴室,手剛剛踫到冰涼的金屬門把手,還未用力擰動——門竟從里面被拉開了!
夏禹錯愕地抬眼,正對上柳熙然打著哈欠、睡眼惺忪的臉。她裹著一條寬大的白色浴巾,濕漉漉的頭發隨意披散著,幾縷貼在光潔的頸側,水珠順著發梢滴落。蒸騰的熱氣裹挾著沐浴露的甜香撲面而來。
兩人在浴室門口狹路相逢,四目相對,空氣仿佛凝滯了一瞬。
夏禹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猛地別開臉,視線迅速垂落在地板上——上次的“教訓”他可記憶猶新。
然而,柳熙然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困倦的世界里,對這份“避嫌”毫無察覺。
她像是沒骨頭似的,帶著一身溫熱潮濕的水汽和濃郁的馨香,向前一步,極其自然地將身體靠了過來。柔軟溫熱的觸感毫無預兆地貼上夏禹的胸膛。
那混合著水汽、沐浴露芬芳和剛洗完澡特有暖意的氣息瞬間將他籠罩。
夏禹的身體瞬間僵住,呼吸都凝滯了半拍。大腦還未來得及處理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就听到柳熙然帶著濃濃鼻音、嫌棄地嘟囔了一句︰“嘖...都是汗味...” 她小巧的鼻子還配合地皺了皺。
可緊接著,她卻又自顧自地嘿嘿低笑起來。沒等夏禹反應過來,她溫軟濕潤的唇瓣如同蜻蜓點水般,飛快地在他臉頰上“叨”了一下。
“睡覺去了哦∼” 柳熙然的聲音慵懶又滿足,仿佛完成了一件再自然不過的小事。她裹緊浴巾,像只饜足的貓咪,趿拉著拖鞋,帶著一身氤氳的水汽和甜香,腳步輕飄卻目標明確地走向自己的房間,留下“ 噠”一聲輕微的關門響。
客廳里瞬間恢復了寂靜,只剩下夏禹一個人僵立在原地。
胸膛上殘留的溫軟觸感和臉頰上那一掠而過的濕潤微涼,他下意識地抬手,指尖輕輕觸踫了一下剛剛被“襲擊”的地方,那里仿佛還停留著一絲奇異的麻癢感。
他有些恍惚地看著柳熙然緊閉的房門,浴室門口彌漫的濕熱香氣尚未散盡。
一股荒謬又帶著點哭笑不得的感覺涌上心頭,混雜著身體深處翻騰的疲憊,讓他一時有些回不過神。
溫熱的水流沖刷著身體,帶走汗水和塵土,也暫時緩解了肌肉的酸脹。他閉著眼,任由水流打在臉上、肩上,腦海里只剩下空白和一種近乎虛脫的松弛感。
直到皮膚都有些發皺,夏禹才關掉水閥。他隨意地套上干淨的t恤和運動褲,用毛巾胡亂擦著濕漉漉的頭發,帶著一身氤氳的水汽推開浴室的門。
客廳里一片昏暗,只有窗外小院路燈透進來的微弱光線,勉強勾勒出沙發和桌椅的輪廓。
“嗡...嗡...嗡...”
聲音來自沙發角落。手機屏幕在黑暗中倏然亮起,映亮了旁邊沙發扶手上隨意搭著的、他換下的外套一角。
陌生來電?夏禹蹙眉。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通往幾個姑娘房間的走廊,門縫下皆是一片漆黑寂靜。他不想驚醒任何人。
幾乎沒有猶豫,夏禹迅速抓起外套套在身上,輕手輕腳地推開陽台的玻璃門。一股凜冽的、帶著初春寒意的晚風瞬間灌入,吹得他一個激靈,睡意被驅散了大半。他反手輕輕帶上門,將屋內的溫暖與沉睡隔絕在外。
陽台不大,冰冷的欄桿觸手生涼。遠處城市的燈火在寒夜中朦朧閃爍。他按下接听鍵,將冰涼的手機貼在耳邊。
“喂”? 他的聲音帶著低啞。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隨即傳來一個有些失真、帶著明顯疲憊和沙啞,卻又無比熟悉的男聲︰
“喲,好久不見”。
這聲音...夏禹的瞳孔驟然收縮!心髒猛地一沉。他幾乎是立刻將手機從耳邊拿開,再次確認那個陌生的號碼,然後迅速貼回耳邊,聲音壓得更低,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和壓抑的怒火︰
“謝雲峰?你個狗東西!你他媽終于知道給我打電話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長長的、仿佛卸下千斤重擔的嘆息,“呼...是啊,是我。眼下...總算是暫時安定下來了點。奶奶跟我說,你把我家那小祖宗拐去老君山了”?
“你還給奶奶打過電話了”?夏禹迅速抓住關鍵信息。
“剛打過,用新號碼。之前的手機...出了點狀況,廢了”。謝雲峰的聲音帶著一種劫後余生的疲憊,但隨即,他的語氣變得異常凝重,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千鈞之力,砸在夏禹的心上,“夏禹,听著,我大概...找到我爸媽的位置了”。
夏禹下意識地看向屋內顧雪和謝夭夭房間的方向,仿佛能穿透牆壁看到小姑娘沉睡的臉龐。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語速飛快︰
“听著,謝雲峰,情況比你想的復雜。我這邊剛見過李成,嚴州公安局刑偵支隊的支隊長,李雲老爺子的兒子!關于興隆建材和落霞鎮,他已經在查!把你掌握的信息,尤其是位置,立刻告訴我!我馬上聯系李成叔,他們有力量,能...”
“不行!夏禹”!謝雲峰猛地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焦灼的急切,“不能聯系李成!不能通過官方渠道!至少現在不行”!
夏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思緒和本能的反駁沖動,聲音低沉而凝重,如同壓在寒夜里的冰︰“為什麼?給我一個能說服我的理由”。
電話那頭陷入短暫的死寂,只有沉重而紊亂的呼吸聲傳來。幾秒後,謝雲峰的聲音響起︰
“因為...他倆手上也不干淨”,謝雲峰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失蹤這麼多年,又不出現,除了..說難听點,為虎作倀之外,還有其他的路走”?
冰冷的欄桿觸感透過掌心直抵心底。這個可能,他並非沒有想過,只是當它從謝雲峰口中如此直白、如此痛苦地說出來時,那份殘酷才顯得如此真實而沉重。
他指尖無意識地在冰涼的金屬欄桿上輕輕敲擊著,那是他高速思考時的習慣動作。
“怎麼”?夏禹的聲音異常平靜,“你還抱著幻想?還想著...讓他們‘將功抵過’?用自己當誘餌,去賭一個他們能幡然醒悟、戴罪立功的機會”?
“不是,我覺得..”謝雲峰沉默一下,“謝文軒是個警察,你知道的,他是個警察..”
夏禹听懂了,謝雲峰的意思是,他父母可能是被迫向形勢低頭,是一種臥底行為。
“你能保證”?
夏禹聲音沉了下來。“用你的命去賭?還是..用更多的人命去賭”?
“不能...”謝雲峰的聲音終于響起,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浸滿了痛苦和無力,“我..我不能保證...夏禹...我一點把握都沒有...”
夏禹沒說話,繼續等待,等待著謝雲峰的想法。
“所以...我寧肯!寧肯不讓夭夭知道這些!寧肯讓她永遠以為她的父母是失蹤的、無辜的受害者!是值得她思念和驕傲的人”!
謝雲峰的聲音陡然拔高,“她的父母...不該是這個身份!不能是這個身份!夏禹,你明白嗎?!如果真相是那樣...那對夭夭來說,比父母死了還要殘忍一萬倍!我不能...我絕不能讓她承受這個”!
夜色深沉,冰冷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電話兩端,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以及...欄桿被輕敲的聲響。
“謝雲峰,你個狗東西,地址,你知道的一切都報給我”。
聲音散在寒冷的晚風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