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禹也沒想到,李老師用人是真的一點不客氣。短暫的寒暄過後,他便被直接摁進了緊張的工作節奏里,一直埋頭忙到日頭高懸的正午。
    趁著實驗間隙一個短暫的停頓,夏禹趕緊走到安靜的角落給家里撥了個電話。
    他聲音帶著點忙碌後的微啞,保守估計得忙到晚上放學,午飯就在食堂解決,讓她們不用操心自己。
    這一次的任務不輕,他既要跟著做實驗的對照組操作,還得同步分析不斷涌出的數據。
    抬眼望去,實驗室里另外兩位高年級的學長學姐,正像兩只被無形鞭子抽打著的陀螺,在儀器、電腦和記錄本之間高速旋轉穿梭,忙得腳不沾地。
    夏禹看著這熟悉又帶著點未來既視感的實驗室常態,嘴角不由得勾起一絲無奈又理解的笑意。
    本就是周末,夏禹的任務就是快速跟上之前落下的進度。所幸他上手極快,理解力和操作都跟得很順。李老師也不是那種喜歡無謂加班的人,看著夏禹已經完全進入狀態,效率可觀,便滿意地揮了揮手,示意三人今天可以收工了。
    夏禹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跟著學長學姐走出明德樓厚重的玻璃門,這才注意到外面天色早已暗淡。冬日的暮色,早早就沉沉地籠罩了下來。
    “夏學弟”,那位扎著利落馬尾、戴著細框眼鏡的學姐一邊活動著僵硬的脖頸,一邊帶著點好奇看向他,“你是怎麼被李老師抓進咱們這實驗組的”?
    她語氣輕松,帶著點熟稔的調侃。
    “嗯...我的班主任,陳老師推薦的”。夏禹笑了笑,回答得比較籠統。初次合作,沒必要什麼事情都解釋的那麼透徹。
    “哦”,旁邊那位身材高瘦、穿著格子襯衫的學長點點頭,似乎接受了這個解釋。他推了推眼鏡,看向夏禹的目光里多了幾分認可,“看你操作電腦和處理數據那熟練勁兒,真不像剛接觸這些。對了,忙活一下午也餓了,晚飯怎麼解決?有安排嗎”?
    “不好意思學長學姐,有約了”。夏禹拒絕得干脆利落,臉上帶著點歉意但不容商量的笑意。
    “唉,可惜了”,那位格子衫學長惋惜地咂咂嘴,“本來還想帶你嘗嘗咱四中門口那幾家小館子,別看門臉不大,味兒都特地道,性價比也高..”
    “下次,下次有機會咱們出去試試”,學姐也笑著接口,顯然對這位小學弟印象不錯。
    三人一邊閑聊著實驗室的瑣事和四中周邊,步入了京城傍晚的夜色里。
    剛走下台階,他的腳步卻倏然頓住。目光越過稀疏的行人,精準地捕捉到了實驗樓前小廣場路燈下,那兩個熟悉的身影。
    暖黃的光暈柔和地灑落,勾勒出顧雪縴細的身影。她穿著白天那件淺駝色大衣,圍著米白圍巾,朝實驗樓門口張望。而她身側,緊緊挨著她的,是裹在明亮鵝黃色羽絨服里的謝夭夭。小姑娘懷里抱著個鼓鼓囊囊的紙袋,小臉半埋在圍巾里,露出的眼楮亮晶晶的,也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出口。
    似乎是感應到他的目光,顧雪和謝夭夭幾乎同時看到了他。謝夭夭臉上瞬間綻放出笑容,用力地朝他揮了揮手。
    夏禹心頭那點實驗室帶來的緊繃和暮色的寒意,瞬間被這暖融融的燈光和兩張明媚的笑臉沖散得一干二淨。他唇角不受控制地高高揚起,加快步伐朝她們走去。
    “夏同學,這是...”旁邊的學姐看著這陣仗,好奇地小聲問。
    “家里人來接了”,夏禹的聲音里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暖意和放松,“學長學姐,那我先走了”?
    “快去吧快去吧”,學長笑著揮揮手,眼神在路燈下那兩位氣質迥異卻同樣出色的姑娘身上掠過,帶著善意的調侃,“別讓家里人等急了”。
    夏禹點點頭,大步流星地走向等候的兩人。
    “哥”!謝夭夭第一個小跑著迎上來幾步,聲音脆生生的,帶著毫不掩飾的開心,“你出來啦”。
    “嗯,等久了吧”?夏禹自然地伸手,習慣性地揉揉她的發頂,看到她懷里抱著的紙袋又停住,“這是什麼”?
    “圍巾”,謝夭夭獻寶似的把紙袋舉高一點,“顧雪姐說晚上風大,你走的時候沒有帶”。
    她說著,從自己紙袋里掏出另一個疊得整整齊齊的毛線帽,“這個是我的,鄭姨說也給你帶上,萬一用得上呢”。
    顧雪也走了過來,笑著接過話頭,她伸手很自然地幫夏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額發,動作熟稔親昵,“今天看起來李老師沒放過你哦”。
    “還好,進度跟上了,李老師就大發慈悲放人了”,夏禹看著顧雪近在咫尺的、帶著關切的笑臉,語氣輕松,“倒是你們,怎麼跑這兒來了?鄭姨呢”?
    “媽媽去大院那邊了”,顧雪解釋道,晃了晃手里一個精巧的米白色錢包,“走吧,晚上咱們出門吃,我請客”。
    夏禹失笑,目光轉向緊挨著顧雪的謝夭夭,帶著點看熱鬧的意味︰“听見沒?你顧雪姐今天要請客,機會難得,想吃什麼盡管提”?
    他故意把“顧雪姐”和“請客”的音調拖長了些。
    “顧雪姐說...”謝夭夭剛開口,就感覺到顧雪的手臂又親昵地繞了上來,她連忙帶著點“禮尚往來”的意味,更緊地摟住了顧雪的胳膊,才接著小聲說,“...晚上吃涮羊肉”。
    “那家”?夏禹看向顧雪,心中了然。他知道那家口碑扎實的老字號銅鍋涮肉,距離也不遠。
    “嗯”,顧雪笑著點頭,隨即微微低下頭,目光柔和地落在謝夭夭仰起的小臉上,“今天就不帶我們夭夭去冒險嘗試新館子啦,萬一味道不合胃口,那豈不是委屈了我們的小公主”?
    她伸手輕輕捏了捏謝夭夭的臉頰。
    “顧雪姐...”謝夭夭無奈地拖長了尾音,臉頰微紅,“我又不挑食的...”
    自從到了京城,顧雪姐這種照顧讓自己有些無所適從。但是自己能肯定的是,顧雪的行為都是出自善意的。
    穿過幾條種著高大梧桐、落葉鋪地的靜謐街道,那家掛著紅燈籠、古色古香的“聚寶源”涮肉館子就出現在眼前。
    還未進門,一股混合著芝麻醬濃香、韭菜花辛香和牛羊肉鮮香的溫暖氣息就熱情地撲面而來,瞬間驅散了身上的寒意。
    店里人聲鼎沸,熱氣蒸騰,充滿了人間煙火的熱鬧。
    運氣不錯,剛好有一桌靠窗的四人位空出來。服務員麻利地引他們入座,擦得 亮的
    紫銅火鍋已經端上了桌,炭火在爐膛里安靜地燃燒著,發出細微的嗶啵聲。
    “三位吃點什麼?咱們家手切鮮羊肉、高鈣太陽卷、羊上腦都是一絕”!服務員遞上菜單,熱情地推薦。
    夏禹接過菜單,看都沒看,直接推到了桌子對面兩位女士面前︰“女士優先,你們點”。
    他姿態放松,一副全權交托的模樣。
    顧雪欣然接過“點菜權”,也沒推辭,立刻和身邊的謝夭夭頭踫頭湊到一起研究起來。大多是顧雪點,謝夭夭點頭。
    夏禹安靜地喝著服務員倒好的大麥茶,目光掃過對面。他能感覺到謝夭夭那份細微的不自在,並非不喜歡,而是顧雪這份撲面而來的、毫不掩飾的熱情和主導,讓習慣了自己動手、不太想麻煩人的小姑娘有些手足無措。
    不過...他垂眸啜了口茶,嘴角噙著笑意。這種小煩惱,讓兩個小姑娘自己慢慢磨合適應更好,他只需在適當的時候,輕輕推一把。
    夏禹伸手將菜單拿回面前,目光快速掃過。肉類的確點得相當豐盛。他拿起桌上的鉛筆,利落地在素菜區勾了幾樣——凍豆腐、大白菜、粉絲。最後,筆尖移到飲料欄,在“酸梅湯”旁打了個勾。
    “要熱的”,夏禹抬頭,對候在一旁的服務員說道。
    “抱歉先生,酸梅湯現在沒有熱的”。服務員略帶歉意地解釋。
    “那就溫水吧”。夏禹點點頭,神色如常地將菜單遞還給服務員。
    謝夭夭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夏禹的動作,此刻听到“溫水”二字,俏臉“騰”地一下飛上紅霞,帶著點羞惱瞪向他。
    顧雪側頭瞥見謝夭夭的反應,瞬間明白過來,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顧雪姐”!謝夭夭被這笑聲弄得更加窘迫,輕輕推了顧雪一下,又轉向夏禹,聲音帶著嬌嗔,“哥!你討厭”!
    夏禹無奈地接受了這聲指責,那副“好心沒好報”的模樣,惹得顧雪笑得更加輕快開懷。
    紫銅鍋里的清湯開始咕嘟咕嘟冒起細密歡快的氣泡,白色的水汽裊裊上升,模糊了窗外沉沉的夜色,將桌邊三人溫柔地包裹在一個溫暖、氤氳、香氣四溢的小世界里。
    夏禹垂眸,專注地調制著蘸料。麻醬𥥖磠怴r膠麼ΑN 司  緣摹骯 焦   保    淠托牡氐骱昧肆酵爰負躋荒R謊  惱毫希 獠盼任鵲贗頻焦搜└托回藏裁媲啊  br />
    幾乎是蘸料碗剛放穩的瞬間——
    “哥,羊肉卷好了”! 謝夭夭眼疾手快,用漏勺撈起幾片在清湯里翻滾得恰到好處的羊肉卷。
    “夏禹,你的羊肉卷...” 顧雪也幾乎同時出聲,筷子精準地夾起湯里另一片熟了的肉卷。
    兩人的動作和話語在空中奇妙地重合。顧雪和謝夭夭下意識地抬眼看向對方,又看看夏禹面前那只還空著的料碗。顯然,她們都太清楚夏禹吃火鍋時對羊肉卷那點偏好。
    夏禹握著筷子的手頓在半空,看著兩雙伸向自己碗邊的筷子。
    “咳...放我碗里...”他清了清嗓子,試圖用技術性問題轉移這微妙的氛圍,指了指桌上的公筷,“好歹用公筷,你看我給你們燙菜可都是嚴格遵守公筷禮儀的”。
    顧雪聞言,直接給了他一個“就你事兒多”的白眼,撇了撇嘴。謝夭夭小臉上帶著點“好吧好吧听你的”的無奈,斜睨了他一眼。
    碗里瞬間堆起了小山。夏禹看著那兩雙帶著促狹笑意的眼楮,似乎是在看自己先吃那邊,又感覺溫度有點燥熱。
    他掩飾性地咳嗽一聲,抬手象征性地扇了扇。 “嘶...這熱氣...銅鍋的風口對著我這邊吹,太熱了...”
    夏禹低頭一口塞的滿滿當當,話都有些含糊不清。
    倆姑娘嘁了一聲,卻又同時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