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滾燙的開水,沖入蓋碗,與那幾片暗褐色的、貌不驚人的茶葉接觸的一瞬間,一股無法用語言形容的、霸道而又幽遠的“岩韻”,瞬間充滿了整個茶室。
那香氣,層次極為豐富。
既有蘭花般的清雅,又有桂皮般的醇厚,還夾雜著一絲經過岩石和歲月沉澱的、獨特的礦物質氣息。
茶湯被斟入小小的品茗杯中,呈現出一種清澈透亮的、琥珀般的湯色。
“李教授,請。”
林振華將第一杯茶,恭敬地遞到李旭面前。
李旭端起茶杯,輕輕地抿了一口。
茶湯入口,溫潤醇滑,幾乎感覺不到任何的苦澀。
緊接著,一股極為復雜、極為磅礡的味覺體驗,在他的舌尖上,層層疊疊地綻放開來!
那味道,雄渾、厚重,帶著一種王者般的氣度。
他能從中品嘗到岩石的堅毅,山泉的甘冽,陽光的溫暖,雲霧的飄渺……仿佛整個武夷山的風骨與神韻,都濃縮在了這一小口茶湯之中。
茶湯咽下,一股暖流,從喉間直入丹田。
而那股獨特的“岩韻”,卻依舊在口中盤旋,經久不散,回甘生津,讓人齒頰留香,心曠神怡。
“好茶!”李旭由衷地贊嘆道。
這味道,確實名不虛傳,是他喝過的所有茶中,當之無愧的王者。
就在這時,茶室的門口,探進一個腦袋,是那個本該被遣送回國,卻死皮賴臉地找各種借口,硬是多留了一天的村田雄一。
他聞著這股讓他神魂顛倒的茶香,再也忍不住了,厚著臉皮走了進來。
“林……林局長,李……李教授。
”他對著兩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用一種近乎乞求的眼神,看著那把小小的紫砂壺,“我……我能有幸,品嘗一小杯嗎?就一小杯!我願意出一百萬日元!”
林振華本想將他趕出去,但看了看李旭,還是忍住了。
李旭笑了笑,對他說道︰“坐吧。”
林振華只好又取出一個杯子,不情不願地,也給他倒了一小杯。
村田如獲至寶,雙手捧著那杯茶,先是閉上眼,深深地陶醉在香氣之中。
然後,才小心翼翼地,啜飲了一小口。
<e!絕妙!)”他發出一聲長長的、銷魂的贊嘆,“這就是……傳說中的味道嗎?這就是……茶的極致嗎?我……我此生無憾了!”
他喝完後,卻並沒有離開的意思。
他找了個借口,說要向李教授請教一些關于“浴火重生”的玄學問題,就這麼賴在了武夷山。
他的心里,打著另一個算盤。
他知道,自己偷走枝條的計劃,已經徹底破產了。
但他不死心。
他想親眼看著,那些新生的嫩芽,是如何長大的。
或許,在未來的某個時刻,他還能找到新的、不為人知的機會。
……
與此同時。
一座戒備森嚴的院子內。
一位精神矍鑠、不怒自威的老者,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看著面前空空如也的茶杯,眉頭微蹙。
他叫秦老,是一位德高望重前輩。
他一生別無他好,唯獨對大紅袍母樹茶,情有獨鐘。
每年,他都能分到一小份的配額,這是他最大的念想。
“小王,”他對著身後的秘書說道,“今年的茶葉,怎麼還沒送來?都入秋了。”
秘書小王連忙上前,臉上帶著為難的神色,低聲解釋道︰“秦老,我正要跟您匯報呢。武夷山那邊……出了點問題。”
他將大紅袍母樹生病、差點枯死,又被一把火燒了的離奇經過,向秦老簡要地說明了一遍。
“什麼?!”秦老聞言,猛地一拍石桌,霍然起身,“胡鬧!簡直是胡鬧!林振華是干什麼吃的!這麼重要的國寶,怎麼能讓它出這種事!”
他雖然生氣,但更多的,是心疼和惋惜。
“那……那現在情況怎麼樣了?救回來了嗎?”他急切地問道。
“說是……被一個叫李旭的年輕人,用一種‘浴火重生’的法子,給救活了。現在剛長出幾個嫩芽,還在恢復期。”秘書回答道。
“嫩芽……”秦老沉默了。
他知道,這意味著,今年的茶葉,是徹底沒指望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失落感,涌上心頭。
對他這樣的年紀來說,能喝上一口,就少一口了。
“唉……”他長長地嘆了口氣,擺了擺手,“知道了。”
秘書看著秦老那落寞的背影,心中不忍。
他知道秦老對這茶的執念。
在巨大的壓力之下,他還是撥通了林振華的電話。
“林局長,我是秦老的秘書小王。”他的語氣,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壓力,“秦老對母樹的情況,非常關心。他想知道,今年的配額,還有沒有可能,哪怕是……解決一小部分?”
電話那頭的林振華,接到這個電話,頓時感到一個頭兩個大,苦笑連連。
能有什麼辦法?
他放下電話,愁眉苦臉地看著窗外九龍窠的方向。
現在的母樹上,總共也就那麼五六個剛剛冒頭的、比指甲蓋還小的嬌嫩新芽。
難道,真的要為了滿足領導的口腹之欲,去把這些承載著全部希望的“獨苗”,給提前摘了嗎?
這要是摘了,傷了元氣,以後再想長,可就難了啊!
林振華感覺自己,又陷入了一個新的、兩難的困境之中。
摘,還是不摘?
這是一個艱難的選擇。
理智告訴他,絕對不能摘!
這幾顆嫩芽,是母樹在經歷了“浴火重生”之後,凝聚了全部生命精華才長出來的“獨苗”。
它們是母樹未來能否徹底恢復、枝繁葉茂的根本。現在摘了,無異于殺雞取卵,竭澤而漁。
萬一傷了元氣,導致母樹再次陷入衰敗,那他可就真的萬死莫辭了。
但情感和現實的壓力,又讓他猶豫不決。
秦老是什麼身份?
那可不簡單。
他老人家就這麼點念想,自己如果斷然拒絕,是不是顯得太不近人情?
萬一因此得罪了領導,給自己穿小鞋怎麼辦?
他糾結了整整一個下午。
最終,當他再次站到九龍窠,看到那幾點在夕陽下閃爍著翡翠般光芒的、脆弱而又堅韌的嫩芽時,他心中的天平,還是倒向了理智的一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