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風輕柔地吹過,帶著淡淡的槐花香,悄悄地鑽進了縣衙的偏廳。張希安斜倚在案幾旁,身體有些疲憊地靠在那里,他的手指輕輕抵著太陽穴,緩緩地揉動著,似乎想要緩解一下頭部的不適。
案幾上的卷宗被風輕輕吹拂著,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但張希安卻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在他的眼前,七具尸首的驗尸單靜靜地攤開著,就放在硯台旁邊。那上面的墨跡還未完全干透,“他殺”兩個字顯得有些模糊,仿佛被淚水暈染過一般。張希安越想越頭疼。
張希安心中涌起一股無奈和挫敗感,他長嘆一聲,緩緩說道︰“結案吧。”盡管他心中有著萬丈雄心,想要將這個案子查個水落石出,但現實卻讓他感到無力。這案子查的虎頭蛇尾的,著實讓人不痛快。
“大人,那七具尸體……”捕快王五的聲音像蚊子哼哼一樣,小心翼翼地傳了過來。他的手緊緊攥著腰間的鐵尺,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額頭上也滲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王五猶豫了一下,還是鼓起勇氣繼續說道︰“會不會倉促了些?”
\"規整規整,送義莊。看有沒有人過來認領。\"張希安終于抬起頭,眼尾的血絲像蛛網般爬滿眼眶。他喉結滾動兩下,聲音啞得像砂紙擦過陶碗,\"張家父女殺人伏法,卷宗明日卯時前呈給陳大人。\"話音未落,張希安頓時覺得有些頭暈目眩,沒辦法,這些日子,張希安基本沒睡個整覺,縱是鐵打的,也有些吃不消。
王五慌忙應了,退下時撞翻了茶盞。張希安望著茶漬在青磚上洇開的痕跡,默默嘆息。沒辦法,國師那句“誰的拳頭大誰就是老大。”也不知是說給誰听的。但是目前看來,是國師的拳頭大,張希安只有听命,不听話?國師一句話,自己定然家破人亡!
另一邊,那國師出了清源縣約莫三五里地,確認無人跟著。這才松了一口氣。然後慢悠悠地從自己腦袋上拔出幾根銀針,國師的臉龐頓時發生了變化。
半盞茶的功夫,國師已然變成了另一個人!慕容瑤!
“但願能唬住張希安。”慕容瑤邊笑邊解開束胸。“沒想到這小子如此膽小。幾句話就把他嚇壞了。”
此時的慕容瑤發冠落地,烏發披散如瀑,哪里還有之前半分\"國師\"的威嚴?慕容瑤小心翼翼收著那些銀針順便摘下束胸。\"希望張大人莫要好奇。\"她抬頭時眼尾微挑,\"您若再查,下回這銀針,怕是要扎進您喉嚨里。\"
張希安回到家里,胡亂吃了點飯倒頭就睡。確實太累了。
在張家那座古色古香的青瓦屋檐下,張母正踮起腳尖,輕輕地敲著張希安的房門。她的手上緊緊牽著張修生,仿佛生怕他會突然跑掉似的。
“希安吶——”張母的聲音像剛蒸熟的蜜棗一樣甜美,讓人听了心里都覺得甜滋滋的。如今她的兒子有了出息,而自己的夫君更是舉人老爺,這在周圍可是人人羨慕的事情呢!
“娘,有什麼事嗎?”張希安在屋內听到母親的呼喚,趕忙打開了房門,問道。
張母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她看著兒子,輕聲說道︰“過幾日,江家的姑娘就要過門啦,家里都已經準備好了,你也得準備準備呀。”
張希安听後,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那你看看,咱們請哪些人來參加婚禮比較合適呢?”張母繼續問道,眼中透露出對兒子意見的重視。
張希安思考了片刻,然後回答道︰“娘,您和爹看著辦就好,到時候你前一日割二十斤羊肉給我備著,我要拿去送人。”
“這都是小事。希安吶,我跟你爹商量過了,他現在還要等吏部的任命下來。我們反正閑來無事,就不跟你去青州府了。修生這孩子也大了,不如跟著你爹後面讀書。”張母說道。“魯大叔已經去了青州府,李清語她爹給咱們物色了二十幾套大宅子,就等著魯大叔過去拿主意。看看選哪個好些。買宅子置產到底是大事,還是多想些的好。”
“也行,那到時候魯大叔也留清源縣陪你們?”張希安問道。
“嗯,魯大叔理應是留下的。”張母點點頭道。
“要不要讓黃雪梅也留下?她做事得力,你也無需那般累了。”張希安又問。
“雪梅還是跟著你去青州府的好,你那里有雪梅幫忙照應著,我也放心些。”張母說道。“你不必擔心我們,做飯買菜,我也能做。現在修生跟著你爹讀書,我也能騰出手來打理家里。當初咱家不就是這麼過來的?”
“娘,成王殿下之前把皇莊賞給我,那里還要人打理,你看誰合適?”張希安又問道。“我還是覺著得有個可靠的人幫忙打理才是。只靠你跟爹怕是忙不過來。”
“雪梅的弟弟秦嵐山理應是不錯的。讓他幫忙打理好了。”張母說道。“這事兒我一個婦道人家也拿不準主意,晚些你跟你爹商量商量。”
張希安想了想,覺得有道理,也就沒再多說。
張希安披著件月白衫子,發梢還翹著幾縷,眼下的青影重得像抹了墨。\"娘,\"他打了個哈欠,伸手揉亂鬢發,\"有些事您跟我爹商量著辦就成了。家里的事,其實還得你們拿主意。\"
張母上下打量他,忽然伸手戳他額頭︰\"你這孩子,對家里的事一點兒也不知道上心。整天窩在衙門就知道查案子。\"她略有些心疼兒子,\"對了,雪梅說今日晚飯做蟹釀橙——你前兒念叨了好些日子的。\"
\"哎哎哎!\"張希安忙不迭追上去,\"可別麻煩雪梅,她平日里就夠忙的了......\"
\"麻煩啥?\"黃雪梅系著靛青圍裙從廚房探出頭,腕間還沾著蟹殼的碎末。她眼角彎成月牙,手里的銀刀在橙子上輕輕一旋,\"你前些日子在衙門說"這輩子沒吃過這麼鮮的蟹釀橙",我記著呢。特地去四海樓學了兩次。倒也學了個八九不離十。\"她轉身時,鬢邊的珍珠簪子晃了晃,\"再說,今兒趙家娘子送了十斤羊肉來——說是瞧著你這些日子都清瘦了不少,非讓我多拿兩斤。\"
廚房里頓時熱鬧起來。秦明月踮腳夠櫥櫃頂層的蜜罐,魯清在灶前扇風,火星子 啪濺在她裙角,她也不躲;李清語捧著一摞青瓷碗進來,發間的茉莉花顫巍巍的︰\"明月姐,蜜罐在這兒。\"
張希安倚著門框看她們忙作一團,忽然覺得胸口那團郁氣散了些。黃雪梅將最後一瓣橙肉剔淨,填入拌了姜醋的蟹肉,又舀了勺橙汁淋上去。蒸籠里騰起白霧,橙香混著蟹鮮直往人鼻子里鑽,他喉結動了動︰\"雪梅,你這手藝......\"
\"嗨,\"黃雪梅擦了擦手,\"這些日子在四海樓跟著廚娘學的。一開始總覺得這些甜膩的吃食沒意思,如今倒覺得——\"她盛了一大碗碗遞過去,\"人活一世,總得嘗嘗甜頭。\"
蟹釀橙盛在青瓷碟里,橙殼上的刀痕細如發絲,掀開時蟹肉顫巍巍的,裹著琥珀色的橙汁。張希安咬了一口,蟹肉的鮮甜混著橙香的清冽在舌尖炸開,連喉間都泛起暖意。
\"再看這個。\"黃雪梅又端上一盤,鯉魚裹著酒糟的香氣撲面而來。她用筷子輕輕一戳,雪白帶粉的魚肉便裂開,露出里面腌得透透的酒糟,\"這淮白魚是從運河里現撈的,我讓趙家娘子泡了三日酒糟,每日換三次水。\"她夾了塊魚肉放進張希安碗里,\"你嘗嘗,酒味可還淡?\"
\"不淡,\"張希安眯起眼,\"正好。\"
鹽𤤾羊肉的香氣是從陶甕里鑽出來的。粗鹽粒泛著焦黃色,羊肉裹著姜豉的碎末,油光在燭火下晃得人眼暈。張母端著木盤進來時,袖口還沾著鹽粒︰\"你趙嬸子說這羊肉得慢𤤾三個時辰,我盯著灶火熬的——你嘗嘗,可還羶?\"
張希安咬下一塊,羊肉嫩得幾乎化在嘴里,鹽的咸香混著姜豉的辛鮮,直往人心里鑽。他忽然想起國師說的\"拳頭大就是老大\",可此刻望著滿桌熱氣騰騰的飯菜,倒覺得這人間煙火,比什麼權勢都實在。
蓴菜湯端上來時,張修生正扒拉著肉餅子。\"修生,\"李清語舀了勺蛋羹放進他碗里,\"這是你最愛吃的,多吃些。\"小少年耳朵通紅,低頭扒飯,嘴角卻沾著蛋羹的殘渣。
秦明月把最後一碟蜜漬金桔放在桌上,轉頭對張希安笑︰\"您瞧,今兒這頓飯可還合口?\"
張希安望著滿桌的人——張母在布菜,魯清給黃雪梅擦手,李清語哄著張修生喝湯,連秦明月都端著茶盞給眾人倒茶。芹菜十指不沾陽春水,卻也幫忙搬些凳子。花椒向來是最閑的。她就倚在門邊兒,靜靜看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所有人卻也見怪不怪了。燭火在她們的發間跳躍,把影子投在牆上,疊成一片溫暖的海。
\"合口。\"他說,聲音輕得像落在湯里的蓴菜葉,\"比往日都合口。\"
窗外起了風,吹得窗紙簌簌響。張希安望著這滿室煙火,忽然想起縣衙義莊那七具冰冷的尸首。可此刻,他忽然不那麼難過了——有些事,或許不必查得太明白。就像這蟹釀橙,甜是真的,鮮是真的,哪怕底下藏著些說不出口的苦,又何妨?
他夾起一塊羊肉,放進張母碗里︰\"娘,您也吃。\"
張母笑著接了,眼角的皺紋里盛著燭光︰\"好,好。\"
張志遠早就托魯一林過來說,今晚有什麼鄉紳請他吃飯,不用等他。張母卻也是見怪不怪了。自從張志遠中舉,這飯局基本沒斷過。再接著張希安要去青州府任七品巡檢使,這張家的門檻直接差點被踩爛!
門房魯一林收紅包收的手軟。這次來訪的富商,小官小吏比往些時候更舍得塞銀子,都是二兩三兩起步。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魯一林此番腰包鼓鼓囊囊,心里想著也該去喝喝城東的女兒紅了,之前銀子不夠,舍不得,現在?現在就是痛飲也不心疼了。張家門口更是門庭若市,一開始這些人所送的禮物大都由王萱,黃雪梅清點。奈何黃雪梅又要打理家里,又要買菜做飯,再加上確實黃雪梅是農家出身,見識著實有限,後來干脆上李清語過來幫忙。就這樣一般都要忙到傍晚才能大抵有個數目出來。為此張家還特意騰出三間房來堆放這些禮物。
此時最得意的當屬江清飛了。當初他熱血上頭,答應自己女兒給張家做妾,家里夫人連著數月都沒給他好臉色。外頭不少人對此也是風言風語。但是平心而論,當時的張家,江楠嫁過去做正妻確實差不多。但是就現在來說,江楠嫁過去做妾,卻又差了些許。而且明眼人都知道張家現在女眷多,上門送丫鬟,送小妾的數不勝數,但是無一例外都被拒了。
所以江清飛現在自然覺得不論什麼原因。當時他做的決定很有遠見!一個商賈的女兒能給七品官做妾,說實話當真是江清飛高攀了些。之前對江清飛譏諷嘲笑的人此時也是閉了嘴。開玩笑呢,這時候誰再笑江清飛,那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了!有本事,你也去找個七品官攀攀關系?!
與此同時,江清飛的女兒嫁給張希安的消息也是傳播開來,不少商人紛紛找到江清飛,希望建立合作。不少人不求利潤,甚至自願虧本,也要和江家做買賣,為的就是搭上官府這條線。俗話說,背靠大樹好乘涼。大抵就是這樣。
張希安對此毫不知情,他現在還沒有完全體會到權利帶來的各種福利與好處。現在展現出來的這些大抵只是冰山一角。其他的好處,或者說誘惑,正在等著張希安,亦或者說是考驗著張希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