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夜晚總感覺比陸地上更加黑暗深邃,墨色的天幕壓得很低,星光像是被海水浸濕了,黯淡到幾乎看不見。
睡夢中能听到海浪執著拍打船體的聲音,其間還夾雜著細細碎碎的人聲……
“藥下了沒有?”
“下在水里,也不知道燒開了之後藥效還有沒有。”
“應該是有的,這三人也太過警惕,吃的喝的都無從下手,只能這麼干。”
“上頭說了,其他兩個能殺就殺,總之那個臉最漂亮的小哥兒不能留。”
“這話已經交代八次了,兄弟們耳朵都起繭子了。”
“這次不比尋常,必須要謹慎行事。”
“船上其他人呢?”
“這還用問?當然是一個不留。”
“廢話少說,都仔細著些,那個長得高高大大的哥兒不好對付……”
客船遠沒有福船寬敞,船艙內空間狹小,房間里擺不下兩張床,蚩羽和楚辭睡在孟晚一左一右的房間。
後半夜的時候蚩羽先察覺不對,門外有腳步聲,很輕,是有功夫在身的練家子。
他悄無聲息地從床上坐起來,眼楮在黑夜中發亮。
動作輕緩的穿上鞋子,蚩羽在外面腳步聲停在孟晚門前的時候,猛然踹開房門,連門口的人臉都沒看清就迅速與對方纏斗了起來。
越打越是驚心,對方竟是二流高手。
“小辭!夫郎!有人想圖某不九!”蚩羽抽出空隙喊了一句,楚辭的房間瞬間點起了油燈。
這時甲板上突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有人喊道︰“殺人了!!!”
拿著火把的船上雜役和蒙著面的殺手混在一起,後者追著前者滿船的跑,看見亂竄的活人就砍,血和海水混在一起,鋪滿了整個甲板。
孟晚周圍的其他房間不知何時也悄然打開,無聲跳出一道道人影,這些人影各個身形靈活,趁著蚩羽和旁人打的熱鬧,直奔孟晚房門。
比他們更快一步的是楚辭,他推開自己房門,以一種布巾遮面的姿勢跑出來,迎面撒了一大包紅色的粉末。
那些人可能早有準備,面上同樣都覆著面巾,但是下一秒裸露在外的手和眼楮開始劇烈刺痛。
“啊!”
“別過來,有……毒……”
前排的五六個人嘶吼著倒下,余下後面那些沒有觸到紅色粉末的人迅速後退。
楚辭借機踹開了孟晚的房門,拽住警惕著背好了包袱的孟晚撒腿就跑。
“那小子沒藥了,快追!”
身後那群蒙著面的人緊追不舍,與蚩羽纏斗的人身手略遜他一籌,蚩羽邊與他周旋,邊趁機攔住幾個要追孟晚他們的蒙面人,讓孟晚和楚辭得以順利的跑出包圍圈,然後自己也逐漸開始防守,緊跟著孟晚他們身後。
他們坐的客船又與福船不一樣,整個船體偏低,船艙的房間置于甲板之上,出門就能看到海水。
當下外面已經失控,到處都是亂竄的雜役和毫無顧忌持凶的蒙面人。
蚩羽被人纏著,只能盡力讓孟晚和楚辭在自己的保護範圍之內,楚辭則是一刻不停的往外撒藥,只有手無寸鐵的孟晚還算淡定,甚至還能抽空望望漆黑濕冷的海面。
楚辭的藥眼見著不是無窮無盡,蚩羽發了狠,拼著自己受傷重創了對面的人,長刀直奔對方的脖子,被他仰頭躲避了一下,臉上叫蚩羽的刀刃劃出了一道口子,連帶著嚴嚴實實的遮面布也被挑了下來。
“是你!”和蚩羽過招了半天的正是夏垣的小廝儉兒,和他相處也有兩月,竟然不知道他還是個二流高手,身手比之蚩羽也差不了多少的樣子。
“你為什麼這麼做?”蚩羽心想難道他是夏大人的政敵派來的奸細?可也沒必要追殺他們夫郎吧?
儉兒見自己已經暴露,一句多余的廢話也沒有,仍是拼著受傷的身體與蚩羽搏斗,仿若不死不休,已經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樣子。
但他身手本來就差了蚩羽一籌,受了傷後更是不濟,十招內就被蚩羽的長刀捅了個對心穿。
蚩羽這邊剛松了口氣,不遠處一直裝作普通遮面劫匪的另一人已經借機迅速逼近孟晚,他身形又快又急,顯然比儉兒還要厲害,一直蟄伏就是為了保萬無一失,只為了將孟晚一擊斃命。
“都給老子站著別動!把值錢的都掏出來!”正在這時突然一個個抓鉤被扔到船舷上來,下一瞬間,漆黑的海面上竟然靠攏過來七八艘小船,
海上太黑了,客船上又亂七八糟,一時竟沒人發現這艘客船不知什麼時候被海寇給盯上了。
所有人都沒想過會出現這個變故,連那些蒙面殺手都停了手。
要殺孟晚的男人冷酷的雙眸中閃過一絲意外,但腳步分毫沒有停頓,幾乎是一剎那就出現在了孟晚面前,抬劍欲刺。
“這個好看,抓回去給老大快活快活!”惦記孟晚的人還不少,在楚辭和蚩羽的防備下,緊挨著客船的海寇出手飛快,竟然搶先一步把孟晚給拖到了小船上面。
要殺孟晚的男人身形一轉,立刻就要追著上小船,但從旁邊船上同樣飛身上來一個戴著斗笠的男人攔住了他。
兩人一句話都沒說,十分默契的打斗在了一起,一時間難分上下。
斗笠男人的動作像是一個訊號,其他船只上的海寇動作極快地跳上客船,與那些遮了面的殺手搏斗起來。
而小船上的海寇則提起孟晚的衣領,上下打量打量,滿意道︰“不錯,這小臉俊的,咱們老大就稀罕這一口。”
孟晚像是個受人擺布的棉布娃娃,奮力掙扎那幾下像是在給人撓癢癢,輕易被海寇給扔進船艙。
“老大喜歡听話的,這麼烈,干脆殺了算了。”海寇語調隨意,甚至在說出話的當口真的揮刀對倒在船艙里的孟晚砍了過去,鮮紅的血噴灑在麻布做成的船艙上,一直透到外面。
與海寇纏斗在一起,想殺孟晚的那個男人一怔,沒想到不用他動手孟晚就被解決了。
楚辭從孟晚被人在他眼前劫走後就仿佛傻了,他嘴巴張口想喊想叫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反倒是眼淚先被激了出來。
爹!
他抖著手一把拽下腰間一塊水頭一般的平安扣,從下面墜著的比手指頭粗不了多少的香袋中取出一包什麼東西。
這會兒蚩羽已經和跳上船的海寇交上了手,本來也有許多蒙面的殺手在靠近孟晚所在小船,但見到孟晚被海寇一刀砍死,全都停下了動作。
楚辭已經開始不管不顧的往小船上跳了,與此同時手里那包東西不分敵我的揮灑開,被海風吹的到處都是。
只要是動作慢些,不經意間觸到粉末的人,便開始從踫到的位置腐爛。
“不對勁!老五老六快閃開!”船上殺完人的海寇想起了某些事情,在楚辭上船的瞬間跳到海里。
蚩羽見狀同樣扔了手里的刀跳到了海里,逮住疑似殺了孟晚的海寇就是一頓胖揍。
楚辭趴在船上揪著那人飄在海面的頭發,蚩羽在海里盡往海寇身上招呼。
海寇被揍得哎呀痛呼,“你這小哥兒來真的啊?”
“什麼真的假的,把我們夫郎交出來!交出來,交出……嗯?”蚩羽懵住了,他看著緊貼著船底下,扒著塊小破木板的孟晚。
這是什麼情況?
夫郎在這里,剛才船艙里的血又是誰的?
他停了楚辭卻還沒放手,而且眼見著發了狠,又要從身上哪里掏出點什麼東西往海寇的嘴巴里塞。
“小辭,別,夫郎沒事。”蚩羽用氣音對楚辭說。
沒事?真的沒事?
瘋狂的理智瞬間回歸,楚辭順著蚩羽指向的地方望去,果然見孟晚扶在木板上,手緊緊的抱著木板不敢松開,拼命在給他使臉色。
楚辭手上的力道一松,藥包在掉入海里的一瞬間被眼疾手快的蚩羽撈到手里,往客船上扔去。
被揍得夠嗆的海寇快氣死了,但現在正事要緊,當著所有人的面將楚辭也掀翻在海里,再把船推離客船吆喝道︰“兄弟們,這破船上有沒有油水?”
“有個屁的油水!都是高手,快撤!”上面的人邊嚎邊往海里跳,他們各個都是水中好手,入了水便如同魚入大海。
要殺孟晚的男人總覺得有哪里不對,他本能攔住與他交手的海寇,但對方並不戀戰,見同伴們都一一下了海,也要擺脫他要往海里跳。
可要殺孟晚的男人並未捋順頭緒,並不肯放海寇離開,兩人打出了真火氣,這時要殺孟晚的男人才意識到他心底的怪異感。
面前這個海寇剛才沒有使出全力!
他已經是一流高手,世間罕有,與他同級者都是江湖上數的清名號的,與此人打斗時對方竟然還游刃有余?
一掌被面前的海寇打退,要殺孟晚的男人在對方跳海的瞬間腦子里靈光一現,“浪里白龍,你是葛全!”
葛全頭也沒回,招呼自家兄弟快速撤離。
“褚哥,我們還追不追?”客船上的殺手問道。
馮褚冷著臉把布巾扯開,“追?只怕你們追上去都會送了命,回去。”
——
“孟夫郎,你看你的好兒子給我揪的!”剛才抓住孟晚被揍了一頓的海寇一臉委屈。
這會兒他們已經上了岸,停靠在一個海邊小漁村里,尚且還在安南國的範圍內。
眾人在村口一戶人家借住,圍在院里的灶房外說話。
孟晚洗了澡換了身干淨的衣裳,聞言頗為心虛的說︰“孩子還小,是沖動了些,大哥不要和他們計較。”
“我是你範二哥。”範二沒好氣的說完抬頭看看另一頭幫孟晚晾衣服的楚辭,這個“孩子”個頭比他還高,他上哪兒說理去?
葛全過來踢了範二一腳,“不滿意把晚哥兒年前送過來的果珍罐和藕粉都退回去。”
範二咧著嘴笑,“滿意滿意,全哥,我這不是和晚哥兒開開玩笑嘛,你看你說的。”
葛全沒理他,遞給孟晚一碗清炖的小黃魚,里頭還鋪著兩顆野菜。“來的有些晚,沒受到驚嚇吧?”
“不晚不晚,正正好好。”孟晚接過碗吃了一口,灶房門口有個三十來歲的夫郎便看著他笑,那是範二的夫郎。
孟晚回了一個笑,“謝謝二嫂,很好吃。”
“愛吃就多吃,鍋里還有蝦餅。”範二夫郎爽快的笑說。
他們與孟晚之間早有走動,對這位官夫郎一直都很好奇,真見到了又覺得哪兒哪兒都和想象中不一樣。
“夫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蚩羽從上了岸就一直想找機會問孟晚,他實在不理解為什麼突然他們就遇襲,又和這群海寇一起走。
楚辭晾好衣服,也把耳朵支了起來。
孟晚耐心的挑著魚刺,慢條斯理的一口口吃碗里的魚肉,“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從夏大人要找我一起去安南後,我就開始聯系他們。”
蚩羽︰“……啊?”他實在不理解為什麼。
孟晚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反而問起葛全,“葛大哥,吉婆島上的人抓住了嗎?”
葛全還沒說話,範二便先搶著說了︰“抓到了,我們去的時候那小子正想跑呢,全哥把他腿打斷了扔在北海渡口了,那邊有咱們的人在,跑不了他的。”
孟晚最惦記的就是這事,聞言瞬間松了口氣,“那就好。”
葛全問他,“接下來你要去哪兒?回欽州找宋大人?”
孟晚心里自有打算,“回去是要回去,但要等夏垣先回……對了,錦容呢?”
葛全眸色中染上一絲暖意,“你不是說通兒也在欽州?我先送他去欽州找通兒了。”
孟晚點點頭,“也好,等夏垣走後,我們就回去找他們。”
“剛才船上的那個高手,好像認出了我,會不會耽誤你的計劃?”葛全想到最後那人脫口而出的話,有些歉意的問道。
孟晚倒是不在意,“便是沒認出你,他們也不會輕易相信我就那麼死了,多半也會懷疑的,無礙。只要後續其他的布置不出紕漏,我也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小角色罷了。”
孟晚只管做好了他的這一環,其余的,就不用他費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