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晚手底下掌管五大工坊,這些年氣勢越來越盛,宋亭舟的功績官位又擺在那里。他這樣一問,誰還敢再推脫?
眾人眼神閃爍,杜夫郎率先從木箱里撿了兩對玉鐲出來,“我家姨娘剛生了個小哥兒,這對鐲子賞她正好,我就不和孟夫郎客氣了。”
大家本就怕了孟晚,又有杜夫郎帶頭。一個個的都賠上笑臉,無視小覃氏越來越難看的臉色,連丫鬟都沒敢用,自己親自起身去挑玉鐲。
“我挑這對不錯,多謝孟夫郎相贈。”拿著沒什麼用還得罪人的鐲子,卻又不得不賠上笑臉,屈服孟晚的淫威之下。這位孟夫郎的手段,她們也算是見識了。
孟晚見她們識相,臉上多了絲真情實意的笑,“夫人客氣了,多虧了小覃夫人的玉料,夫人應當謝小覃夫人才是。”
于是小覃氏坐在主位上眼前一陣恍惚,接受這些官夫人的一聲聲道謝。
每被人喚上一聲,她臉上便愈發難堪,巨大的羞辱感強烈到令她憋紅了臉,窒息到快要喘不上氣來。一時間腦子里天旋地轉,全是孟晚似笑非笑的臉,和那一箱子叮叮當當的玉鐲子。
這會兒快開席了,鵑娘被丫鬟帶過來,她遠遠就看出小覃氏臉色像是不好,小心翼翼的給她端了一杯茶水雙手奉上,“娘,你喝茶。”
小覃氏正一腔怒火發泄不出,手臂猛地一揮,整個一杯熱茶撒了鵑娘半身,連臉上都濺了幾滴熱水。
“啊!燙……嗚嗚。”畢竟還是孩子,哪兒能忍得住這般疼痛,鵑娘放聲大哭。
小覃氏卻嫌不解氣,緊接著又是一巴掌過去,直接將鵑娘打蒙在原地,哭聲戛然而止。鵑娘可能是已經習慣了被小覃氏這樣對待,怕再被嫌棄,捂住嘴巴無聲的流淚。
小覃氏還想再動手,卻見鵑娘手上戴著的新鐲子和孟晚箱子里的一模一樣,一瞬間氣血翻涌,一頭栽倒到了桌子下。
“夫人,夫人你怎麼了?”
“快來人,夫人暈倒了,去請郎中來!”
小覃氏暈倒後,她身邊的侍女忙將她拖抱走,竟無人在意鵑娘。
孟晚拽住了個小丫鬟,“你們小主子被燙了,就晾在那兒不管?”
小丫鬟著急出去找大夫,隨口說道︰“回孟夫郎,招娣自有丫鬟過來管她,奴婢們實在忙不開。”
她說完就跑,孟晚也沒再叫其他下人,他狀似無意的問一位同小覃氏關系還算不錯的官夫人,“剛才那丫鬟管鵑娘叫招娣?這是她大名?”
那名官夫人被孟晚主動搭話,心頭一緊,她就是之前在小覃氏授意下,在外面散播孟晚謠言的人之一。
“鵑娘的大名確實叫招娣,鵑娘這個乳名是在外的叫法,在家她都是被叫招娣的。”她眼神閃躲著不敢看孟晚,卻還是將知道的事老老實實的說了出來。
有人見孟晚對鵑娘的事感興趣,便刻意趨近,“孟夫郎是不是奇怪小覃氏緣何待女兒這般涼薄?”
禹國以男子為尊,上至高門大戶,下至黎民百姓,沒有誰不希望家里人丁興旺,這個丁,便是男丁的丁。
重男輕女不是個例,而是大家皆是如此。
但沒人不愛自己的孩子,便是喜歡男孩,苛待自己女兒或小哥兒的也是少數。小覃氏家中又不差養這麼一個女孩的錢,何必對鵑娘這般苛刻?
“莫非鵑娘是庶出?”孟晚問道。
嫡母磋磨庶子庶女的也不少,不是自己兒女,當然不會真心對待。
那位夫人滿臉神秘的說︰“招娣啊,就根本不是她們曾家的孩子,而是小覃氏哥嫂不知道從哪兒買來的等郎妹!”
眾人中有幾位並不驚訝,顯然事先知情。也是,小覃氏若是沒懷孕,突然多了個女兒,當地的能猜到是怎麼回事。
讓孟晚好奇的是,“什麼是等郎妹?”
幾位嶺南當地的夫人同他解釋,原來等郎妹不知是什麼時候傳下來的傳說。若是誰家里生不出男娃來,便在外面買個女孩帶回家,做未出生孩子的新娘。期盼她能等來自己的郎君。
孟晚眼神幽深,“若是一直等不來呢?”
當地的夫人夫郎們相視一笑,“若是等不來就也沒什麼用了,在家里做個丫鬟也就是了。”
她們這樣的官眷家里不差錢,也不在乎多養個丫頭片子。窮苦人家的等郎妹就不會那般幸運了,大概率會被重新賣掉。
任是孟晚聰明,他也想不到鵑娘不是什麼姨娘之女,而是一個被買來的等郎妹。
他讓面色最善的朱銅去安撫鵑娘,他們坐的這個廳旁有架屏風,可先帶鵑娘到屏風後面看看有無燙傷。
結果朱銅剛帶鵑娘進去一會兒就出來找孟晚,滿臉驚駭的說︰“夫郎,你快去看看。”
孟晚心中已經有所猜測,到屏風後卻發現鵑娘身上的傷遠比自己想象中的更為觸目驚心。
她小小的身軀顫抖著,衣裳半褪,從脖頸往下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好肉,剛才被熱水燙的地方泛著一層薄紅,這竟然是鵑娘身上最輕的輕傷了。有的地方疤痕已經長上新肉,可見已經是前兩年的舊傷。
孟晚盯著她身上新舊交疊的傷,眸子里閃過一絲暗芒,“先把她衣裳穿好,暫時不要聲張。”
——
這邊鬧騰成這樣,早就驚動到了長輩們的那一桌。
常金花生怕孟晚出事,本身又不像其她官眷那樣顧忌太多,第一個加快腳步過來,“晚哥兒!晚哥兒?”
孟晚正和杜夫郎站到稍遠一些的地方說話,听到常金花叫他,忙應道︰“娘,我在這兒呢!”
常金花過來先上上下下打量他一會兒,見他無事才問道︰“你們這邊是怎麼了?我好像听見有人暈了?”
孟晚沖她攤攤手,一臉無辜,“小覃夫人好像是不大舒服,好好的一個大活人,說暈就暈了。”
小覃氏昏迷後,官夫人們怕惹事都已離坐三三兩兩的在孟晚附近站著,听到他說的話相互對望,听孟夫郎這語氣還以為小覃氏是裝暈?
她要是有那個機靈勁兒還能把自己鬧到這副這副田地?八成是真被孟夫郎給生生氣暈的。
小覃氏暈了,曾老夫人這個老壽星不得不出面。
“各位夫人夫郎見諒,我這孫媳兒身子嬌貴,這兩天因為忙活我老婆子的壽宴不得休息,這才累暈了過去。老身先向諸位賠個不是,怠慢了諸位,還望見諒。”
官夫人們心虛不已,紛紛勸道︰“曾老夫人客氣了,談什麼怠慢不怠慢的,小覃夫人孝順,還是好好養身子要緊。”
宴席就要開始,便是少了一個陪客的主家,也不至于離場歸家。眾人同曾老夫人客套了一會兒,便又重新落座。
這回席面上安安靜靜,再也沒有什麼暗潮涌動,和孟晚同桌的人都老實的不得了。說過孟晚壞話的更是坐的遠遠地,生怕被他當場報復。
孟晚慢條斯理的吃完了席面,笑呵呵的去接主桌接常金花,又像無事發生一樣對曾老夫人說了兩句吉利話。
本來席後曾府還請了戲班子來看戲,曾家也沒有留客的意思了。後宅官眷的散的比尋常快,前面男子的席面卻還沒結束。
孟晚和常金花沒在曾家沒什麼好待的,恐怕人家也巴不得他們婆媳倆走人,便沒等宋亭舟,讓黃葉去前院知會一聲,隨後先行一步回了家。
前院的宋亭舟身處官場,卻最不愛應付官場上的推杯換盞,虛熱鬧與冷交鋒。他虛虛的與人踫杯,眉目黝黑,不同于旁人笑著與同僚舉杯敬酒,他冷冷淡淡的坐在席位上不徐不緩的——干飯。
宋亭舟的下官不是沒想過巴結上司請他喝花酒吃飯。但宋亭舟每天兩點一線,不是在府衙辦公,就是下衙回家,根本不受邀約,因此眾人也不清楚他飯量。
眼見著盤子里的菜少了一半,宋亭舟還沒放下筷子,有反應快的已經去叫曾家小廝添菜了。
宋亭舟拿起袖兜里的素帕,舉止文雅的擦嘴、淨手,“不必了,天色不早,我也該向曾大人告退了。”
上司都走了,其他人便也一同起身告退。
小覃氏暈倒還沒清醒,總不能讓年邁的曾知府夫妻倆送客,于是不著調的曾桁書被找了回來。
結果說要離開的宋亭舟卻並未走遠,他坐在馬車里,看曾桁書人模狗樣的拱手送別賓客。直至最後一個客人離開,曾桁書並未進自家大門,反而轉身就走。
“跟上去。”宋亭舟淡淡趕車的陶八,除此之外,陶十和陶十一也在,三人皆是一身衙役服。
陶八駕著馬車不遠不近的跟在曾桁書身後,眼睜睜的看見他進了南屏巷的花樓,“大人,還跟嗎?”
宋亭舟跳下馬車,“不跟了,咱們進去抓人。”
陶家兄弟沒再多問,宋亭舟讓他們干什麼他們就干什麼。
將馬車拴到街旁的大樹上,陶家三兄弟大步跟著宋亭舟走進花樓里。
半刻鐘後,花樓里的某個房間里傳來一聲聲慘叫,使路過的人都不免駐足眺望一二。
宋亭舟甩著手從花樓里出來,陶八手上提著被五花大綁,神情萎靡的曾桁書,後面跟著一臉急切的老鴇,“哎呀宋大人,我們可是正經開門做生意的,您這是做什麼?”
曾知府的孫子要是在她家花樓被抓,她們豈不是難逃罪責?
宋亭舟根本沒有停下和一個老鴇當街掰扯的意思,還是陶十一看她一直在追,好心提醒,“你就是跟我們跟到府衙也沒用。官員不可狎妓,曾桁書身上還有捐來的黑葉縣主簿呢!他一天縣衙也不去,整日在府城逛窯子,不抓他抓誰?”
老鴇暗道倒霉,商量著懇求宋亭舟,“大人就可憐可憐我老婆子,不然就將曾少爺放了,等他到隔壁匯翠樓狎妓了再抓可好?”
宋亭舟回望老鴇,他下顎繃直,目若寒冰,“你當國法是什麼?豈容你等兒戲。若在阻礙本官辦案,定將你一並抓回衙門!”
被他渾身凌冽的氣勢一嚇,老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差點被嚇丟了魂兒。回過神後急忙軟著腿往回跑,再不敢糾纏宋亭舟。
上官的孫子,直接帶回衙門是不可能的,宋亭舟將人往曾家一提,順勢揭開了他身上的繩子,並不屑看一眼癱在地上如死狗般的曾桁書,而是對上前攙扶的管家道︰“告訴曾大人,本官知道曾大人如今只有這一個孫子,平日難免嬌縱。可法不容情,若再不嚴加管教,將來恐會釀成大錯。”
——
“宋亭舟是這般說的?”曾知府坐在椅子上,問跪在地上回稟的管家。
管家極為肯定,“老奴一字一句都沒听差,宋大人就是這麼說的,說完就走了,並無其他話交代。”
曾知府捋著花白的胡子沉默不語,像是在思索什麼,然而床上的嚎叫聲卻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祖父,我好疼……你別信姓宋的鬼話!他分明是小肚雞腸,因為我多看了兩眼他夫郎就一副妒夫姿態。要不然抓我就抓我,何必還把我堵在花樓里打了一頓!”曾桁書身上哪兒哪兒都疼,宋亭舟專門往他關節處打,看又看不出來嚴重,實則疼的要死.連郎中都無從下手,可見其心險惡!
“沒錯,祖父,你可要為我們做主。宋家人實在欺人太甚,根本沒將您放在眼里!”小覃氏難得與他站在同一戰線,她頭上戴著抹額,被丫鬟攙扶著走進來。
坐在床邊替曾桁書擦汗的曾老夫人見她進來,先問了句,“你回宋家的年禮,果真是半車不值錢的玉石料子?”
小覃氏一肚子要告狀的話被噎在嘴里,吐也吐不出來,她扶著抹額小聲辯道︰“他家是祖父下官,就是送的輕些也是應該的。”
曾老夫人听她所言震怒不已,“你還敢狡辯!禮尚往來,宋家的禮單我看過,已是上乘。你若是尋常回禮倒也罷了,送那麼一車破爛,不是明著打宋家的臉嗎?孟夫郎是什麼人物,他連外面那些個男人都不怕,會怕你這麼一個久困深宅、不知輕重的婦人嗎!”
別看如今曾家是小覃氏掌家,但曾老夫人說話,家里無人敢不遵從。小覃氏被她呵斥後並不敢再回嘴。
曾知府還不知道後院鬧出的事,這幾句倒是听明白了。
他語氣倒是比曾老夫人溫和些,“䳍荂@氖攏 愕 苫厝И瞬榱耍磕旰蠹依錈皇裁詞攏 慊故嵌 諛錛易【柑彀傘! br />
小覃氏難以置信的看向他,“祖父,你這是要趕我回娘家?”
曾老夫人恨鐵不成鋼,“你祖父是讓你回去問問䳍荂@計Д氖攏 宰永錁瓜冑┌蛔諾韉模 氯Ж 夜蛄礁鍪背劍 br />
打發了小覃氏,又安撫訓誡了孫子。曾知府夫婦關起門來說話。
“老爺,這宋家行事是否過于張揚了些,莫不是想逼迫你致仕?”
“唉,你不懂,哪兒用得上他逼我致仕,只怕上面也就容我一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