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咸陽。
始皇手指輕輕敲擊著青銅案幾。
“李斯,朕觀後世滅佛,所得金銀盈庫、人口充冊……我大秦境內,可有此等富可敵國、聚斂無度之宗教,滅之可立獲巨利?”
話雖如此問,嬴政心中卻如明鏡,大秦根本沒有如後世佛教一般,將它滅掉,馬上就能收獲一大批金銀財寶、土地人口的宗教存在。
消滅貴族倒是能。
但貴族豈能輕動?
真若動手,那就真坐實了後世那句戲言︰“大秦亡于始皇”。
所以此問,不過帝王心念一動罷了。
李斯何等老辣,豈能不知?
然而他抱著“破罐破摔、搞死儒家”之心,此刻聞言,眼中精光一閃,非但不避,反而踏前一步,朗聲道︰“陛下,臣觀天幕所言,常提‘儒釋道’三家。”
“釋者,佛教也,其祖生于天竺,不知如今是否降世。”
“道者,道教也,我大秦有道家,然其尚不成教之規模。”
“然這儒之一字,天幕謂之儒教,我大秦,儒生遍布,抱守舊禮,以文亂法,不服王化!此非儒教而何?”
“其雖無寺廟田產之巨,然其門徒眾多,潛藏財富亦不可小覷。”
“更甚者,其心不附秦法,當整肅之!”
李斯的聲音斬釘截鐵,直接將儒家釘在了儒教的靶子上。
叔孫通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跳了起來,臉都氣白了。
“李斯,你血口噴人!你偷換概念!若儒家便是儒教,那道家便是道教!”
叔孫通急切地望向道家領袖,想拉其下水,共抗李斯。
道家領袖是個須發皆白的老者,聞言眼皮都沒抬一下,氣定神閑地撢了撢衣袖上的微塵,慢悠悠道︰“道家即道教,道教即道家,此乃自然之理。”
農家魁首是個粗豪漢子,見狀咧嘴一笑,聲如洪鐘︰“我們農家,叫農教也成!就像種地吃飯一樣,天經地義!”
墨家巨子坐在角落,眼觀鼻鼻觀心,只輕輕咳嗽一聲,言簡意賅︰“墨家,亦可為墨教。”
王翦聲如金鐵交鳴,一錘定音︰“教乃後世‘家’之一字的借義詞,家就是教,教就是家, 吾兵家,可稱兵教!”
有個上古問題,問各家學派最討厭誰。
法家︰別攔著我,我要弄死儒家!
墨家︰同去,同去。
農家︰加我一個。
兵家︰我提供刀、劍、盔甲。
道家︰名家的兄弟,莊子與惠子乃是至交好友,來幫把手,一起弄死儒家。
何況在大秦,找儒家麻煩,是朝堂各家私下達成的共識。
這時候,你還想拉道家下水?
法家不是啥好玩意兒,你儒家就是啥好玩意兒嗎?
當然,他們私下達成的共識有些多。
比如︰找法家麻煩、找道家麻煩、找兵家麻煩、找農家麻煩等等。
用通俗易懂的話來說,就是宿舍只有四個人,卻有十個群。
叔孫通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我的新儒家還未成立,就變成“新儒教”了?
這名字听著就邪乎!
一股邪火直沖天靈蓋,叔孫通再也按捺不住,手指李斯,破口大罵︰“李斯,你這法教妖孽!若非你等酷法苛政,禍亂朝綱,大秦豈會二世而亡?此皆你法家之罪!”
李斯看著叔孫通的癲狂模樣,只覺可笑,還裝的挺像。
跟老夫玩這套?後世有句話說的好︰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不能順著叔孫通的思路回答,扯下去,還真是法家的黑鍋。
秦二世胡亥,是法家繞不開的死穴,尤其還是他李斯親手參與篡詔!
不是法家的錯,難道還能說是始皇的錯?
李斯沒有順著叔孫通的話頭掉坑,猛地仰天大笑三聲,狀極暢快,甚至抬手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花,語氣陡然變得極盡嘲諷︰“元來降元,清來降清,西洋蠻夷至,復降蠻夷!”
“孔夫子若泉下有知,怕是要氣得活過來再死一次。”
“衍聖公府,代代忠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叔孫通臉色鐵青︰“衍聖公所為,與我儒家何干!”
李斯眉毛一挑,露出極其驚訝的表情,“你的意思是衍聖公不是儒家中人?”
“哦~不對,你應該是想說後世那跪迎蠻夷、認賊作父的衍聖公,不是孔子血脈,是被蠻夷偷偷換了種?”
“嘖嘖嘖……那老夫可得找個機會,在天幕評論區好好說道說道,你叔孫通今日親口所言,衍聖公一脈非孔子真種!”
胡攪蠻纏,李斯與叔孫通可以說是不相上下。
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見真章!
叔孫通一聲怒吼,猛地撲向李斯,想搶佔先機。
然而,李斯也是人老成精,早有防備,幾乎同時猱身而上,口中還大義凜然地斥責︰“無恥小人!竟敢偷襲!”
“你特娘的也好意思說偷襲?”叔孫通怒罵回應。
剎那間,兩位帝國重臣便在莊嚴肅穆的大殿之上,如同市井潑皮般扭打在了一起。
拳風腿影,塵土飛揚,伴隨著“老匹夫”、“豎子”的怒罵,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殿內群臣默默地向後挪了幾步,騰出更大的演武場。
眾人臉上表情各異︰有見怪不怪的麻木,有幸災樂禍的竊笑,更有躍躍欲試的興奮。
有老臣低聲感慨,“熟悉的場面……熟悉的場面又回來了。”
始皇面無表情地看著下方這場鬧劇,他並未動怒,只是用手指,在面前的青銅案幾上,不輕不重地叩了三下,清脆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
這聲音能制止兩位打得正酣的重臣嗎?
顯然不能。
李斯和叔孫通早已打紅了眼,充耳不聞。
始皇當然也不是為了制止他們。
這三聲輕叩,是示意群臣︰轉頭!看朕!
果然,所有大臣的目光瞬間從戰場移到了始皇身上,眼神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
“事已至此,開盤吧。”
然而,預想中的熱烈響應並未出現。
殿內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
群臣你看我,我看你,眼神交流間充滿了糾結與恐懼。
原因無他,始皇乃是大秦朝堂公認的賭場明燈!
他賭誰贏,誰就一定會輸。
玄學和科學的區別︰玄學時靈時不靈,科學不會因為張三換成李四,就不靈。
目前,大秦賭場明燈的玄學理論距離成為科學理論,差的只是實驗次數的問題。
作為臣子,誰敢對始皇說︰“陛下,您是明燈,要不您先下注,我們好反著買?”
很明顯沒人敢,這屬于壽星公上吊——嫌命長。
而且始皇每次都是最後下注,想反買都找不到機會。
每次陛下押注時,群臣內心都在瘋狂吶喊︰“買對面!買對面!”
嬴政看著群臣那副欲言又止、憋得難受的樣子,自然明白他們的心思,隨即輕咳一聲︰“此番,朕不下注。”
群臣眼楮瞬間亮了!
“朕,親自坐莊。”
短暫的死寂之後,巨大的狂喜席卷了整個大殿!
“陛下萬年!”
“大秦萬年!”
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幾乎要掀翻殿頂,群臣激動得臉都紅了。
終于可以擺脫明燈的陰影,憑自己的眼光贏一次了!
所有大臣都堅信,以前輸,都是因為始皇押了和自己一樣的人。
畢竟眼看被壓著打快昏迷的那個,始皇一押注,他就能莫名其妙地一腳把對手蹬飛一丈遠,最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也只能選擇信玄學。
後世說要相信科學,即便有天幕這種沒法解釋的存在,我們也選擇相信科學。
但陛下這手氣太玄乎了,我們只能選擇信玄學。
始皇微微頷首,接受著臣子的歡呼。
莊家坐收漁利,難道朕還能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