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7，小薇
王澤僵在原地，喉結上下滾動卻發不出半分聲響。
顧清婉散落的青絲如墨瀑垂落，她泛紅的眼尾似含著團化不開的火，灼燒得他渾身發燙又遍體生寒。
道德禮教的枷鎖在耳畔轟然作響，兄長的面容與顧清婉含淚的模樣在眼前交替閃現，理智與情感在胸腔里激烈撕扯，仿佛有把鈍刀正在剜他的心。
\"我...\"他張了張嘴，聲音沙啞得厲害，指尖無意識蜷縮又松開。想要後退卻被桌角抵住，想要伸手觸踫又怕犯下彌天大錯。
窗外的陽光忽然變得刺眼，照得他額角冷汗涔涔，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腥甜，像被困在蛛網中的蝶，越掙扎，越窒息。
“清婉啊！”
蒼老的呼喊穿透雕花窗欞，驚得王澤如墜冰窟的身軀猛地一顫。
顧清婉渙散的眸光驟然收緊，指尖還停在扯落珠釵的半空，整個人僵成一尊蒼白的玉像。
院外木屐叩地聲由遠及近，伴隨著隔壁王婆婆絮叨的嗓音。
“你前日托我尋的當歸，可算尋著好品相的了......”
王澤後背瞬間沁出冷汗，慌亂後退時撞翻了擱在案角的青瓷燈盞。
“當啷”碎裂聲中，他彎腰去撿碎片的手指都在發抖，余光瞥見顧清婉正用發帶匆匆束起亂發，衣襟滑落的肩頭還泛著緋色。
腳步聲逼近門前的剎那，顧清婉忽然抓起剪刀藏進袖中，轉身時已換上尋常神色，只是微微發顫的尾音泄露了心緒。
“王婆婆稍等，這就來開門。”
檐角的銅鈴在風里發出細碎輕響，王澤攥著包袱的指節泛白，粗布衣衫被冷汗浸得發潮。他轉身跨出門檻的剎那，衣擺掃過垂落的湘妃竹簾，簌簌聲響里，兩道目光在暮色中轟然相撞。
顧清婉立在廊下，鬢邊一朵白絨花隨著呼吸輕輕顫動，眼底翻涌的熱浪與寒霜幾乎要將他灼傷。
喉間哽著的千言萬語化作一聲沉重嘆息，王澤別開眼時，瞥見她攥著門環的手青筋暴起，指縫間還沾著方才跌落的燭淚。
輕風卷著幾片枯葉掠過兩人之間，他听見自己沙啞的嗓音混著心跳。
“嫂嫂...保重。”
轉身時包袱里的換洗衣物滑出一角，卻再不敢回頭去撿，只任由細碎的腳步聲，碾碎滿院欲說還休的陽光。
少女歪戴著一頂半舊的瓜皮小帽，帽檐壓得低低的，堪堪遮住她清秀的眉眼。
洗得發白的藏青短打松松垮垮地掛在單薄肩頭，腰間草繩胡亂系著的錢袋隨著步伐晃蕩，倒像是偷穿大人衣裳的幼童。
袖口卷到手肘處，露出半截細如竹枝的手腕，脖頸處還沾著未擦淨的煤灰，刻意抹花的臉頰卻掩不住唇紅齒白的本色。
那雙杏眼透著不屬于少年的靈動，偶爾眨動時睫毛撲簌簌，偏又故作老成地把胸膛一挺，反叫人瞧出幾分笨拙的可愛。
暮色漫過青磚灰瓦時，王澤將疊好的粗布短打放在雕花檀木桌上，燭光在布料補丁處投下細碎陰影。
“世道不太平，女眷行路太過招眼。”
他展開泛黃的輿圖，指尖劃過標著紅點的匪患區域。
“換上男裝，扮作書童跟著商隊走，反倒能掩人耳目。”
銅鏡前，縣令之女攥著瓜皮小帽的手微微發抖。藏青短打空落落地罩在她縴細的骨架上，腰間草繩系出歪斜的結。
王澤遞來炭條，在她眼下暈染出青影，又抓了把灶灰抹在她後頸。
“越邋遢越好。”
少女對著鏡中人陌生的模樣發怔，忽然輕笑出聲，杏眼彎成月牙。
“王捕頭這扮人乞丐的本事，倒是一絕。”
夜風卷著梆子聲掠過窗欞，王澤望著她將長發盡數塞進帽中，單薄的背影在月光里搖搖晃晃，恍惚間竟想起顧清婉醉意朦朧的眼。
他猛地別過頭，握緊腰間佩刀。
“明日寅時出發，萬不可露了破綻。還有，你這個李韻薇的名字在這一路上也不要輕易說出口。更不要稱呼我王捕頭。”
少女嫣然一笑。
“那我們就以兄妹相稱吧，我叫你哥哥，你叫我小薇。”
窗外的梧桐樹沙沙作響，似在替未說出口的擔憂嘆息。
山道間暮色如血，二十余騎強盜驟然現身，彎刀在殘陽下泛著冷光。
王澤將扮作書童的小薇護在身後，喉間發緊卻扯出一抹笑\"好漢們可算來了！\"
他揚了揚手中褪色的鏢旗。
\"青州張家的貨，正要請各位過目。\"
匪首勒住韁繩，刀刃挑起他下頜。
\"少耍花樣！\"
王澤指尖微顫，卻穩穩掏出一封偽造的密信。
\"實不相瞞，這批貨是給黑風寨劉寨主的生辰賀禮，我們約定在鷹嘴崖交接。\"
他壓低聲音，余光瞥見小薇攥緊腰間藏著匕首的布袋。
\"您若劫了去，怕是要和劉寨主結仇......\"
話音未落，山道深處忽有馬蹄聲傳來。
王澤瞳孔驟縮，佯裝驚喜高呼。
\"劉寨主的人來了！\"
匪首面色驟變，狠狠踹了他一腳。
\"算你識相！\"
待馬蹄聲漸近，眾匪早已策馬遁入密林。
王澤癱坐在地，後背的冷汗浸透粗布短打，這才發現小薇握著匕首的手還在發抖，刀刃上凝著月光般的冷意。
烏雲壓得山坳喘不過氣，豆大的雨點砸在枯葉上 啪作響。
王澤扯下外袍裹住小薇單薄的肩頭，粗布衣裳瞬間被浸透，他卻死死護著女孩往破廟方向疾奔。
泥濘的山路讓兩人跌跌撞撞，小薇險些滑倒時，腰間突然多了道滾燙的力道——王澤單手攬住她，自己膝蓋重重磕在碎石上，疼得悶哼出聲。
腐木味混著潮濕氣息撲面而來時，王澤幾乎是將小薇推進破廟。
斷壁殘垣間，蛛網在梁上微微顫動，褪色的神像缺了半張臉，倒像是在無聲發笑。
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見小薇嘴唇凍得發紫，忙扒下濕透的上衣擰水，露出腰間因舊傷留下的猙獰疤痕。
“別怕，”
他扯過角落里半塊發霉的草席。
“等雨停了，咱們就走。”
話音未落，驚雷炸響，震得廟頂的碎瓦簌簌掉落，王澤條件反射般張開雙臂，將小薇整個罩在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