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里死寂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坨子,沉沉地壓在父女二人的胸口。徐濤跪伏在地板上的背影,嶙峋而卑微,像一座坍塌的山峰,無聲地訴說著他放跑女兒又無力承擔的罪責。
陰影中的穆萱,端坐在沙發上的剪影紋絲不動,周身散發出的寒意幾乎讓空氣結霜,那是一種醞釀著雷霆風暴的、令人窒息的冰冷憤怒。她心中醞釀出的怒火與訓斥,如同搭在滿弓上的利箭,蓄勢待發,只等徐鈺那蒼白無力的解釋一出口,便要萬箭齊發,將他們釘死在“不听人話”的恥辱柱上。
小鈺僵在玄關的門框邊,像一尊被凍住的雕像。大腦一片空白,父親那沉重的一跪和母親陰影中冰冷的輪廓,構成了比時空亂流更恐怖的景象。她只覺得,純粹的恐慌如同冰水灌頂。
接下來怎麼辦?解釋?道歉?
面對母親那山雨欲來的怒火,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怎麼看來都只會火上澆油吧!
就在穆萱深吸一口氣,冰冷的字眼即將沖破唇齒,化作審判的雷霆砸向這對父女之際———
玄關處的徐鈺,動了。
沒有任何預兆,沒有半分猶豫。她那雙原本因疲憊和恐懼而顯得有些呆滯的杏眼,在電光火石間猛地瞪圓,瞳孔深處爆發出一種近乎“視死如歸”,破罐子破摔的決絕光芒。整個軀體,在這一刻,被純粹的“求生欲”完全支配,做出了一個超乎所有人想象的、極其浮夸的動作。
“母上大人———您听我解釋啊!!!”
一聲帶著哭腔、響徹整個客廳的、近乎淒厲的吶喊驟然炸響。
伴隨著這聲吶喊,小鈺的身體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向前推出。她根本不是在走,而是整個人猛地向前飛撲出去,雙腳甚至離地了那麼一瞬。
“噗通——嘩啦!!!”
一聲更加沉悶、更加響亮的撞擊聲,緊跟著是刺耳的摩擦聲。
只見少女以一種極其狼狽卻又迅猛無比的姿態,雙膝重重砸在客廳光滑的木質地板上,那聲音,比剛才徐濤的跪地聲更加清脆響亮,听得人牙酸。巨大的慣性帶著她向前滑行。她整個人就像一顆失控的保齡球,順著地磚一路滑向客廳中央。
更滑稽的是,她滑跪的路徑終點,精準無比地沖向了穆萱端坐的沙發。在距離穆萱那雙穿著家居拖鞋的腳還有半米遠時,滑行的勢頭才勉強止住。而小鈺本人,已經以一個極其標準的、五體投地的滑跪姿勢,雙手“啪”地一聲撐在地板上,堪堪停在了穆萱腳前。額前幾縷散亂的劉海因為劇烈的動作糊在了臉上,配上她驚魂未定的表情,狼狽到了極點,也夸張到了極點。
她甚至顧不上膝蓋傳來的劇痛,雙手猛地向前一伸,一把就抱住了穆萱的小腿。
“媽!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啊媽——!!!”
她抬起頭,眼淚鼻涕糊了一臉,聲音帶著十二萬分的哭腔和悔恨,聲嘶力竭地喊道
“我不該不听您的話!不該讓爸為難!不該一聲不吭就跑了!都是我的錯!您要打要罵沖我來!別怪爸了!爸都是為了我!嗚嗚嗚……”
她一邊嚎,一邊把臉埋在穆萱的褲腿上蹭,活像一只闖了滔天大禍後試圖用撒嬌耍賴蒙混過關的幼犬,只是這“撒嬌”的動靜和姿態,實在過于驚天動地。
整個客廳,陷入了比剛才死寂更加詭異的、仿佛時間被按下了暫停鍵的絕對安靜。
跪在一旁的徐濤,徹底懵了。他甚至忘記了膝蓋的疼痛,維持著半跪半趴的姿勢,脖子僵硬地扭向女兒的方向,嘴巴微張,眼楮瞪得像銅鈴,里面寫滿了“我是誰?我在哪?我女兒是不是被什麼奇怪的東西附體了?”的震驚和茫然。
不得不承認,女兒這驚天動地的一跪一抱一嚎,其浮夸程度遠超他幾十年人生閱歷的認知範疇,直接把他cpu干燒了。
而風暴中心的穆萱……
即便再不願意使之流露出來,可她整個人還是無法遮掩的僵住了一瞬。
那張原本因為憤怒而繃緊,線條冷硬如同冰雕的臉上,此刻只剩下純粹的無法理解的錯愕。精心醞釀的、足以掀翻屋頂的滔天怒火,被女兒這突如其來的、宛如雜耍般的飛撲滑跪抱大腿外加鬼哭狼嚎的“道歉”組合拳,硬生生地、粗暴地、徹底地……打散了。
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太陽穴旁的青筋,因為震驚過度而忘記了跳動。預備好的所有嚴厲斥責、所有冰冷質問、所有“往死里治”的懲罰方案,此刻全都被堵在了喉嚨里,噎得她胸口發悶。
她下意識地低頭,看著死死抱住自己小腿、把眼淚鼻涕蹭在自己褲子上、哭得毫無形象可言的女兒,那雙總是帶著洞察和嚴厲的眼楮里,第一次出現了罕見的茫然和……一絲絲不知所措?這…這完全不按劇本來啊…這丫頭什麼時候學會這種潑皮無賴式的操作了?!
也是就在這死寂被徐鈺夸張的干嚎打破的尷尬瞬間———
徐濤和穆萱,這對共同生活了十幾年的夫妻,幾乎是同時,極其敏銳地捕捉到了徐鈺身上那細微卻突兀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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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著小姑娘抱著穆萱的腿,哭得毫無形象,鼻涕泡都快出來了,眼神里的是那種小動物般的恐慌、懊悔和一點點的“求放過”的耍賴意味,完全是小鈺那種帶著點天真、莽撞又純粹的情緒外露。
這種區別雖然和之前並不大…
但徐濤和穆萱,一個是跪在近旁的父親,一個是被死死抱住腿的母親,兩人都在極度震驚的狀態下,反而對女兒的異常,捕捉得無比清晰。
就像是專程扯去了那層名為“違和”的薄膜,再也不需要去“成為誰”、“扮演誰”一般,眼前的小鈺似乎變得更為真實,更加純粹一般…
夫妻倆的目光在空中極其短暫地交匯了一瞬,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法掩飾的驚愕。
就在他們心念電轉、驚疑不定之際,徐鈺已經深吸了一大口氣,準備開始新一輪的“鬼哭狼嚎”攻勢。然而,就在她張開嘴的瞬間———
“呃…嗝!”
一個響亮的哭嗝,極其不合時宜地打斷了她醞釀的情緒。
緊接著,她臉上那刻意為之的、夸張的悲痛表情,如同被戳破的氣球般迅速癟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尷尬、缺氧、膝蓋劇痛和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的、真實的茫然無措。她抱著穆萱小腿的手也下意識地松了松,眼神又變回了那種帶著點水汽、有點懵、有點慫的小狗般眼神,偷偷瞟著母親鐵青的臉色。
穆萱那原本被浮夸表演驚得忘了大半的怒火,此刻被一種更深沉、更復雜的不安所取代。她低頭看著還賴在自己腳邊、形象全無的女兒,第一次沒有立刻呵斥她起身,眉頭卻緊緊鎖了起來。
這丫頭……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她不在的這幾天,或是徐濤偷偷放跑她這這段時間……她經歷了什麼?剛才那個眼神……
小鈺此刻也懵了,她完全沒意識到父母察覺到其身上氣質發生改變後的震驚與不安。
她只覺得膝蓋好痛,嗓子好干,媽媽的表情好可怕……還有,她剛才好像……打了個很響的嗝?完了完了,形象徹底崩塌了!她下意識地摸了摸掛在胸口的魂晶,卻根本听不見那個該死的家伙哪怕發出半點聲音…
“救救一下啊!你個沒義氣的!!コ⑸`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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