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8年1月22日,玉門,6:50
當仇白醒來時,
冬季的小屋依舊彌漫著暖意——
以及煙味。
她努力辨別著窗邊的人影
“你為什麼大清早就在窗邊……憂郁地抽煙?你昨晚是不是又沒怎麼睡?”
陳一鳴將煙頭插入了空蕩的易拉罐。
“今天是史爾特爾的生日,我又錯過了一年。”
“你今年還錯過了我的生日,不過這也怪不了你……趕緊把窗戶關上吧,我衣服還沒穿好。”
殘余的幾縷煙在法術的操控下識趣地離開了房間。
仇白哆嗦著穿上了上衣
“你說的那個柳德米拉抽煙,前段時間的那個藍頭發的酗酒……你的朋友們還有哪些不良嗜好?”
“還有縱火的,還有吃人的,還有玩炸彈的……”
“吃人?”仇白被這個字眼嚇到了。
“別擔心,他應該上百年沒吃過了……誰知道呢?不過說真的,如果你和塔露拉不是很熟,肯定也會被她嚇到,她對人體的‘熟度’有著獨到的見解,她還給我開過課,講解了什麼樣的熟度對應什麼程度的意外、應該偽造成什麼樣的現場……”
“我還以為她是那種很陽光的姑娘呢。”仇白听得脊背發涼,趕緊裹緊了外套。
“對待敵人,和對待朋友,她確實是兩個人。整合運動要用對待敵人的恐怖來謀求生存,也要用對待朋友的溫暖來獲得支持。但現在……
“我只覺得他們在將整個烏薩斯打造為恐怖的監牢,我真沒想到領導層能有這麼大的影響力,我以前可是一個堅定的群眾史觀支持者。”
仇白使勁地穿上了靴子,又跺了幾腳
“烏薩斯現在能這麼囂張,不就是因為有幾百萬士兵嗎?看了這大半年的新聞,我可沒看見那些大領導上前線作戰過。”
“掉了條胳膊之後,我也不怎麼上前線了,但也不至于一直躲在聖駿堡。唉,我真擔心,烏薩斯人還是喜歡有個皇帝一樣的人,拿著鞭子規訓他們、驅策他們……不然局勢怎麼可能變成這樣?不至于換了兩個人,就把國家變成這樣……”
仇白已經從背後貼上了他,用溫暖的手撫弄他的額頭
“別皺著眉頭了,你看著都像一個三十來歲的人了。”
“……刷完牙再親我。”
“哼。”仇白也嫌棄般地把滿身煙味的他推開了。
1098年1月22日,玉門,14:10
令迎著寒風,恣意地坐在城牆邊
“你看,這邊還能望得見仲宣樓呢。”
“哎,別提那個晦氣地方。”陳一鳴遍體生寒。
“來,喝點酒,暖暖身子。”
“少給我倒一點,不然仇白又要嫌棄我了。”
陳一鳴很配合地端起了酒杯。
又一陣冷風吹來,令飄逸的長發拂過了陳一鳴的臉頰、弄得他有點癢。
陳一鳴打量了身邊的這個人,心想、她要不是一個神仙,這會血管里流淌的應該全是酒精了。
說不定坐她身邊時間久了,都能被交警測出酒駕。
“今天是個大日子啊。”令望著演武場中說道。
“嗯,她要和玉門的這一切了結了。”
“你們什麼時候走?”
“過完年才走……”陳一鳴突然感覺“年”這個字有點燙嘴,“你們要不要一起來過年?我和仇白在這里都無親無故。”
“大哥和‘年’有約了,不過我嘛……看我到時候有沒有醉。”
“嗯?你不應該醒著來嗎?”
“我在夢里才是醒著的,這會你能見到我,我肯定已經有點醉了。”
陳一鳴不知為何感覺有些暖心
“你不去和家里人一起聚聚?”
“玉門在年關要有人看著,我和大哥總有一個人要在。無所謂了,要是上千年來年年都聚,感覺也沒多大意思了,隔個幾十年看一兩眼才有意思。”
“我都快不認識‘年’這個字了……”
令看著城樓下方的“師徒”二人,兩人這一次的談話恐怕比過去半年都多。
“大哥對這位仇姑娘的態度倒是挺有他的作風……他對常人總是帶著若即若離、若有若無的關心,他不曾放下這些個羈絆,但是牽絆的人太多、他有時連雨露均沾都不到,轉眼就已蹉跎。”
談到這個話題,陳一鳴也有話要說
“我感覺宗師應該不太在意這些,他雖然會表現出惋惜、遺憾,但我感覺……他終究不能像常人那樣感受至深;他身上承載的年歲太悠久,以至于我們常人這些個悲歡離合,于他只是微風拂面、波瀾不驚。”
“看來你也很了解他嘛,不比我這個當妹妹的差。大哥現在一開口就是‘來去春景,悵然秋心’,難怪二哥總是嫌棄他霜氣橫秋。哈哈,真像個老頭子,總是覺得時日過得太快了。”
“你的那個二哥,他真就是為了家人,搞這麼大一出?”
“你想想他以前是干什麼的,他一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二哥要拉攏兄弟姐妹們,肯定要用家人來做借口。他去拉攏別人,貪財的就利誘、膽小的就威逼,重情義的嘛、就動之以情,總會有人吃他這一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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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他虛偽?”
“也不盡然……幾分真情、幾分私心,只怕他自己也說不清。但二哥現在瘋成這樣,肯定受了家中的刺激。”
“呵呵。”陳一鳴忍不住嘲笑。
“你也覺得好笑?”
“他那麼討厭‘人’,到頭來,不也活出了人樣?為了家人哭哭啼啼、瘋瘋癲癲,為了成事自欺欺人、不擇手段。人的謀略、人的狠毒、人的痴情、人的卑劣,都被他學去了。”
令壓低了聲音
“……有些話,我就只和你這樣的外人說說,可別讓其他弟弟妹妹听見了。”
“哦?”
“晝夜之常,天也;死生,命也。適來,時也,適去,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
陳一鳴被搞得一頭霧水
“你能不能用本世紀的語言表達一下?”
“好吧。這死生之事,就如同晝夜一般,合乎天道運行。我們降生是應時而生,我們離去是順化而去,面對死生、安時處順即可。這些道理,遠在我們兄弟姐妹出現之前,就有人悟出了。
“死生之事,常人能平常看待,我們理應也能。說到底,我們不過是一只垂死的巨獸、分化出的一縷神識,天地之中本就無我,天地之間當然可以無我。勿謂死可憎,勿謂生可喜……”
陳一鳴將一盞酒一飲而盡
“有時光是想到前路漫漫、艱險無比,我就茫然無措,真想說服自己也去‘安時處順’,但是一想到黑蛇也希望我‘安時處順’,我就不敢懈怠。現在,如果我不站出來,這天下又有誰能站出來呢?”
令給他續上之後又踫了一次杯
“我可從來不向別人‘推銷’我的作風,我家這十二個兄弟姐妹、估計也只有我這樣過活。說到底,千年確實也不長,連我們都只能選擇一種生活的方式。”
“你這說得我更郁悶了,我好不容易來這世間走一遭……也想能有一天卸了擔子走走。”
“小兄弟,我還是很看好你的。憑你在烏薩斯積累的才識、憑你這半年練出的本領,出了玉門,廣闊天地任你馳騁。來,‘何日功成名遂了,還鄉,醉笑陪君三萬場’!”
“好!……哎呀,光顧著和你說話了,仇白那邊已經開始了。”
“這一劍,也著實久等了。”
1098年1月22日,玉門,14:101novel.com
場地很空曠,這一場對決僅有的觀眾便是城樓上的陳一鳴和令。
在這場遲早會來的對決之前,“師徒”二人仍有話要說。
“你對我說過,要來找你、隨時都可以,可是這幾年我都在猶豫。”
另一頭的重岳仍在勸導
“若心存迷惘,就不必出劍。”
“你在大炎德高望重,我也頗受你的照顧,而且歸根結底,當年你不過是秉公行事……這些年我也明白了,我想向你尋仇從來只是徒勞,你是不可能被殺死的。我花了很久才重新下了這個決心。”
“是什麼讓你下定決心的?”
“仇恨曾是我活下去的意義,支撐著我走出了那一片水寨、走出了冰天雪地、走出了崇山峻嶺。現在,我也要為我的仇恨畫上一個句號。你蕩平賊寇,是為天下太平討一個說法;我出劍,也是為我的家人討一個說法。”
重岳反而感到一絲欣慰
“這幾年來、尤其是這半年,你的變化著實不小……想當年,整個水寨唯獨少了一位十五六歲的姑娘,所有人都覺得她一個人活不久;四年前、在玉門遇見你時,連我也感慨造化弄人。那時我就覺得,我應該為你盡些綿薄之力。
“在武學之上,我能教授你的東西已經不多了,而在武學之外,你已經有了更好的導師。天下如此之大,確實不該拘于玉門一地、也不該拘于大炎一國,人生也確實不該拘于尋仇一事。千帆閱盡之後,你又會成什麼樣呢?”
“不必多說了,出招吧。”
重岳的劍稍稍離鞘之時,仇白已經仗劍刺來。
這出劍稍晚一剎那,在頂尖高手之間、已經足夠致命。
但重岳不慌不忙,反倒轉身掃尾、掀起一陣強風。
塵土之中,寒光乍現。
重岳已經完成了出劍,一招甦秦背劍、將劍斜跨背上,就擋下了仇白的攻勢。
當然,在這個位面,這招肯定不叫甦秦背劍。
仇白見狀趕緊變招,又一劍從旁刺來。
重岳只是將劍下掛、偏轉攻擊,仇白的劍仿佛被緊緊吸住了一般、差點跟著重岳一起轉了起來。
重岳趁勢轉守為攻,一個直刺沒有擊中,于是接上了一段平穩的穿劍——劍鋒擦過他的側身同時、已經完成了轉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前刺已經轉成了後刺,將仇白再次擊退。
上方的陳一鳴盯了半天之後才意識到重岳耍的是什麼招。
“這跟大爺們在公園里舞的劍簡直一模一樣……只不過更快、更有力道。”
令早就看透了一切
“我也跟他學過幾年,後來我就意識到,厲害的從來不是那些武學,而是大哥自己,他哪怕掄起王八拳、也能在戰場上當個萬人敵。更何況這種劍招還有些條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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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法術嗎?”看著重岳的出招,陳一鳴差點沒反應過來。
“他不用那種招數。”
“那……那邊的兵器架怎麼全散了?這城牆已經開始振動了……”
“氣流吧,這已經是小場面了。他有一回早起練拳的時候,就不小心一拳打破了夕為他繪制的山水。”
陳一鳴不由得為仇白捏了一把汗。
看來重岳今天是真想給仇白上上課,出招時都沒怎麼收力。
一招雲劍都快舞出了龍卷風,幸好被仇白見縫插針的劈刺打斷了,不然欽天監快要以為這里發生小型天災了。
一套樸實無華的劍招使完,重岳忽然一反常態,攻勢變得凌厲、凶煞無比。
仇白在應付之余勉強看清了重岳的神情,似乎有些咬牙切齒——不是因為他太用力、而是不得不收著力。
穿刺、攪動、劈砍……一舉一動像極了屠宰,就連轉身時的掃尾也格外凶狠。
陳一鳴突然一拍桌子
“這不是平時……軍士們操練用的體操嗎?”
“只能說動作有點像,但這畢竟是大哥用出來的招式,已經不可等量齊觀了。”
仇白也意識到重岳刻意在使用固有的套路,于是沿著城牆和他周旋,每次躲開之後,城牆上都會留下一道醒目的傷疤。
這一回,她預判性地閃轉騰挪之後,卻並未感受到背後的巨大氣浪、也沒听到城牆遭受轟擊的巨大聲響,周圍只有破壞引起的滾滾煙塵……
陳一鳴這一回不知道該不該提醒仇白了,在城牆之上、他能看清重岳的位置;但他不太敢報點,因為剛才重岳一躍、高度已經與城牆齊平,此刻離他也就十幾米!
重岳稍稍扭轉身姿之後、已經準備好了下劈的動作。
這一招不是別的,只是一記樸實無華的跳劈,調整身姿只是便于發力。
幸好仇白鬼使神差地向上瞟了一眼,但她並沒有撒腿就跑。
這個判斷是對的,重岳會狠狠地攻向她目前所在的位置,打出一記快、準、狠的下劈。
在重岳下落俯沖時,她才開始移動——據仇白所知,重岳並沒有展現出飛行的能力、只是能跳得很高而已,至少不會在半空中突然拐個彎。
重岳的下墜與仇白的邁步幾乎在同一時刻發生,一瞬間,劍光撕破了滾滾煙塵,寒芒的軌跡在空中連成了一道直線、形成了明顯的視覺暫留效應。
感覺到大地的震動之後,仇白憑著本能趕緊向側翻滾。
她心有余悸地回望了一眼,地面上的裂縫一直蔓延到了城牆根。
陳一鳴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這完全是武俠水平的戰力大戰玄幻……
“不是?宗師這……這都保護了些什麼?這城牆都快被他糟蹋壞了。”
令見怪不怪了
“玉門的城防工程有一項明顯的指標,如果能被宗師隨手破壞的話、就說明已經不合格了。這邊一段城牆看來是待拆除的舊建築,他挑地方果然不會那麼隨便。”
“要是波及到觀眾怎麼辦?”
令用胳膊肘蹭了他一下
“你怕什麼,這不是有我在嗎?”
“難怪讓你也來旁觀……話說,平時這幾招劍法會融入甩尾巴的動作嗎?”
“他自創的那些武學,都是先從自身的情況出發的,所以肯定會將龍尾也用上,不然施展起來多少有點不自在,這就好比綁著一只手打架一樣,有尾巴為什麼不用呢?”
“也是,用尾巴甩人、總比用尾巴蘸墨水寫字正常多了。”
“哈?”令感受到了一絲絲冒犯,“算了,剛才那一劍大氣磅礡,值得吟詩一句,‘西風瞥起雲橫度,忽見東南天一柱’。”
陳一鳴突然驚呼
“這又是什麼招式?”
重岳又開啟了另一套劍法。
起手式很正常,一記螺旋起跳,充滿壓制力也不失迅捷的開場,但這可是宗師用出來的招。
要說區別在哪,應該就是他的滯空時間有一點久、突進速度有一點快。
以至于劍鋒在空中留下了螺紋一般的銀色軌跡,陳一鳴有理由相信、任何靠近他的血肉之軀都會被輕易攪碎。
仇白膽子也是真大,剛“逃出生天”,就繼續揪著重岳落地時的空擋猛攻。
令適時點撥
“剛才那一招,可以說是‘一氣呵成,無窮轉折’,如果是你施展起來的話、應該會容易不少。”
“再平常不過的招式,加上宗師的資質,也能用出石破天驚的效果……而我應該也能將法術融入其中,就如剛才那一招,我不需要練個十年功來追求滯空,我只需要讓自己浮空就行了。”
“仇姑娘也不簡單啊,能反應得了大哥的招式、迅速應對,見到了這樣的場面還敢于主動出擊,算是他近幾十年來數一數二的親傳弟子了。”
陳一鳴很意外
“哦?”
“不用驚訝,大哥相信有教無類,朝廷也樂意給他派工作,這些個將軍、千夫長、王侯的子弟,若要投身軍旅,哪個不會走點關系、求得宗師的一二點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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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武功這個東西呢……除了天賦,就只能看各人下的功夫,一兩回見面、三四句點撥,又能改變多少東西?仇姑娘絕對能稱得上萬里挑一了,她不才二十出頭?”
“是啊……她比同齡人成熟不少。”
陳一鳴至今還有點接受不了,仇白居然和史爾特爾是同齡人……
其實柳德米拉應該也就比她們大三四歲,但是已經不像是一輩人了。
不過年齡又能說明什麼呢?他管霜星叫過姐姐,但是霜星比他還小兩年;陳暉潔管他叫哥,可陳暉潔應該比他大半年。大家都是各論各的……
差點忘了,自己的年齡其實是一筆糊涂賬。
想著想著,陳一鳴忽然覺得有些困了,剛才和令喝了好幾杯,現在開始上頭了。
令也察覺到了
“困了就睡會吧,其實這半年來你都沒睡過幾次好覺。想做個什麼樣的夢,跟我說一聲。”
“不能睡,仇白還在下面呢……”
他真有點後悔了,說著不要多喝、還是喝得有點多了。果然不能信得過自制力。
陳一鳴搖搖晃晃地起身,倚在城牆邊觀望著。
起初,他根本想不到這一場對決會如此曠日持久。
他在接下來的對決中,見到了這幾個月來學過的所有劍法。
重岳的出招和他學到的有些不同,令會告訴他大哥當初就是這麼創制的,只不過後人有所改動。
陳一鳴強忍著困意繼續觀摩,他也見到了許多聞所未聞的招數。
要是雲青萍那小子在這就好了,也許那小子恰巧能錄下一些失傳已久的劍法呢。
令也打趣道,很多武學失傳的原因就是、大哥一時半會沒想起來,哪天他突然想起來了,就會砸掉很多“武林中人”的飯碗,他們就指望著一手“饑餓營銷”來混日子。
和“武的化身”恰巧生活在同一個時代,對武林是幸事、也是不幸。
那麼此刻仍在拼命掙扎的仇白,就是在不幸中的不幸。
誰都知道,宗師絕不會害人性命。
可是誰見了這等架勢,心里又能不發怵呢?
每避開一招,仇白就感覺自己又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有時被不慎擊倒,重岳還會詢問她,要不要就此結束。
但這個姜齊大姑娘也不知道是和誰杠上了,一定要繼續打下去。
陳一鳴沒睡著,一旁的令先看睡著了。
他想起的是,有一天晚上,他和仇白的聊天。
仇白告訴他,她爹那樣的人、當年在水寨里,也和土皇帝沒有區別。
都當賊了,誰還追求什麼天作之合、舉案齊眉、相敬如賓、賭書潑茶……
有本事的,就去搶個漂亮姑娘回來,生兒育女之後、也不見得就會多加關照,無非是大拖油瓶帶了一個小拖油瓶。
“生意”景氣時,做賊的也會講究一些體面,無論是嘍�@ 巴嫌推俊泵恰 故僑餛保 兆佣寄芄 萌ャ br />
至于不景氣時,那就輪到“叢林法則”來主宰一切了。有用的,多給口飯吃,甚至奉為座上賓也未嘗不可;沒用的嘛,只能怪你為什麼這麼沒用了。
仇白能記得,那時候她年紀還小,和另一個匪首的不知道是干兒子還是親兒子起了爭執。要說起因,只能怪那家伙對她娘說話太難听;要說結果,是仇白把他打得頭破血流了。
雖然頭給打破了,但是腿還是利索的,那龜孫先跑到爹爹和叔叔伯伯們那邊告狀了。
寨子里生意不景氣,得罪了任何一個頭領都是大事。仇白她爹哪管青紅皂白,三杯酒下肚,掣出一條鞭子,唰啦一下就找女兒去了。
仇白知道,爹喝了酒,是不能講道理的。
也許甩著鞭子的爹,遠比拿著利劍的重岳要嚇人。
仇白沒有理會那個散著酒氣、一味咆哮的男人,她跑進了小屋里,搭上了門栓,關上了窗戶。
外面的鞭子揮得呼呼作響,外面的叫罵也震耳欲聾。
她在屋里瑟瑟發抖著,她還害怕那人會破門而入,她又撬開了一個木箱、倒出了里面的細軟,自己鑽了進去。
她也不知道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她只知道自己很害怕。
她躲在木箱里面哭,越哭越覺得難受,難受到最後、已經沒力氣哭了。
許久之後,進了門的娘才打開了箱子,抱出了差點暈倒的仇白。
仇白也抱住了娘,她隨手一摸,就摸到了一條帶血的鞭痕。
事後,爹酒醒了,也明白事情原委了,給娘置辦了點首飾,又給仇白買了新衣裳、找了幾個老師……
但是,無論話說得再好听,仇白也沒辦法再把他當作至親之人了。
他們甚至很少住在一個屋檐之下,那麼這薄薄的一層血緣關系、又能承載多少東西呢?
她知道,在這個寨子里,她不可能過得和書里一樣、有一個正常的家庭了。
她對爹爹、對叔叔伯伯們而言,一定要有用,這樣才能讓她和娘有更大一點的空間,才不用惶恐地等待隨時會落下的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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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開始練劍了,練得比其他孩子都用功。
她總是能咬得住牙關,能把那些苦給咽下去。
她總是不服輸,總是秉著一股氣。
她對爹爹的念想已經不多了,但是依然想要得到他的認可。
爹在一旁時,她就格外刻苦、格外較真。
他打趣道,有朝一日、哪怕最高的山搬到了眼前,這小妮子恐怕也要較兩下勁。
仇白當時只覺得,能討好了爹爹,娘就能過得好一點。
那個寨子里,娘幾乎是她全部的念想了。
然後,這一切都隨著那個寨子,一同消失在汪洋之中。
她向別人介紹起自己的名字時,習慣說,我姓仇,仇恨的仇。
她花了很多時日,才讓自己的生命、有了仇恨以外的色彩。
所幸,她還依舊年輕。
現在的她,能從眼前大海無量的千招萬式中、讀出多少種生活呢?
冬季的天黑得很快,而仇白停手時,天已經黑了很久了。
她不清楚眼前的人究竟出了多少力,他到現在都沒有喘一口氣、額頭上也見不到一滴汗。
“我一共施了一百零七路劍招,有幾路你未能一遍參破,所以我又重新施展了幾遍。雖說大多數招式已是老生常談,但能做到這一步,同齡人中也寥寥無幾了。”
今夜北風緊,玉門再次下起了雪。
陳一鳴從城樓上跳下,將一件厚厚的外套披在了仇白身上。
而仇白也徹底站不住了、直直地跌在了他的懷中,連一句話都沒力氣說了。
重岳看向了殘破不堪的城樓,以及城樓之上的提燈,默默念道
“萬事空中雪。”
“江流如此,方來還有英杰。”
似有心意相通一般,令道出了後句。
陳一鳴向重岳道了別,便抱著仇白轉身了。
令已經提著燈下樓了
“這夜也深了,你還有點醉,不如讓我送送你。‘今夜送歸燈火冷,明朝酒醒大江流’。大哥,要不也一起走一程吧?”
重岳並未言語,不過也跟了上來。
夜闌雪驟,幾人也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大哥,怎麼了?”
重岳看見了雪中的一盤棋,桌邊的座椅空無一人,但棋盤縴塵不染。
“令妹,你送他們二人回去吧,我送到這里就行了。”
“那好吧……”
重岳見他們走遠之後,才在棋盤前坐下
“在玉門擺弄這些倀鬼,你可要當心一點。”
“先觀棋,再談別的。”
“這一盤棋,我倒是只能看得出,執黑只在半目勝負、生死之間。”
“我教過你,再算算。”
“角上留劫……你倒是說過‘粘劫收後’。一劫之粘,確實能牽動全局。”
“‘藏器于身,待時而動’。執白者勢廣,後顧之憂也多,一著不慎就會落得滿盤皆輸。”
“一著不慎的,也可能是你。”
“不錯。但你很快就會意識到,我們終歸是一條船上的,再過年,玉門還能容得下你?大炎還能容得下我們?你我都和人走得太近了,你應該也明白、你終究會落得怎樣的下場。”
“如今你在百忙之中,不會下這一步閑棋。找我所為何事?”
“那把劍,你想好怎麼托付了嗎?”
1098年1月28日,玉門,22:09
“我的天……我跟你們說,我剛才夢到一件恐怖的事情,我夢到你們家的大哥和二哥其實是一伙的……”
仇白向胡言亂語的陳一鳴投來了關懷的目光,這段時間她已經習慣了對方那些光怪陸離的夢了。
“你怎麼最近這麼沒精神,我真有點擔心了……”
一旁的令故意將目光移到了別處
“他可能壓力有點大吧,人到中年就容易……”
“我沒到中年!”
“開個玩笑嘛……”
陳一鳴迷迷糊糊地開始了摸索
“我有點搞不清楚了,夢里的仇白手感是這樣的嗎?”
仇白趕緊阻止了他
“邊上還有客人呢,別這樣。”
“我現在應該不在夢里了吧?”
自從上次睡大了之後,陳一鳴每次醒來都會有些恍惚。
“‘無論去與住,俱是夢中人’。小兄弟,也許不執著于這些會更好一點。”
“啊?你別說這種話嚇唬我……”
令悄悄地把仇白拉到了一旁
“是這樣的,仇姑娘。他這個癥狀,我還是有一點點的責任的。”
“令小姐,那你有辦法嗎?”
“我以前也遇到過,有人也確實被不小心逼瘋了……”
“啊?”
“我也就一段時間沒管,有人在夢里就……整出了各種各樣的事情。所以現在我不敢隨便折騰普通人了。但是現在的我,確實有了應對之策。”
令掏出了兩個小藥瓶
“這一個是紅藥丸,這一個是藍藥丸,一個對應真相,一個對應虛幻。”
“那給他服用之後,癥狀就會緩解嗎?”
“你先嘗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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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吧……挺甜的,這藥有副作用嗎?”
“副作用應該只有長胖和加劇蛀牙的風險,其實這就是糖。”
仇白露出無奈的神情
“令小姐,你跟我講話就不用整那麼多彎彎繞繞了,萬一我轉不過來呢?”
“這兩種藥丸,其實起到了心理暗示的作用,如果他要好好睡一覺,你給他吃藍的。如果他要清醒一點、保持工作的狀態,你給他吃紅的。但是為了讓效果更好一點,我還有一計……”
“你講吧。”
“吃完藍藥丸之後,趁他不注意,下狠手把他打暈,多來幾次之後,暗示作用就更明顯了……”
“我不干,這個辦法听著就不靠譜。”
“好吧……我再想想別的辦法。”
陳一鳴好像緩過勁來了
“你們在聊什麼呢?”
“沒事,我們接著吃吃喝喝。”仇白回到了座位上。
1098年1月29日,玉門,8:06
“仇白,昨晚我是不是喝醉之後挨打了?”
陳一鳴今早的第一句話就有點奇怪。
“沒有啊。”
他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發現並沒有傷痕,也沒有淤青。
難道在夢里挨打了?
“哦!我想起來了,夢里有人讓我趕緊醒來,一邊忽悠我、一邊還出手偷襲我,我和他們周旋了好久……”
看他的樣子睡得還算踏實,仇白也就放心了
“好了,起床之後再收拾收拾,我們準備走了。”
1098年1月29日,玉門城南,15:09
仇白開著一輛車緩緩靠近
“這一輛可花了我不少積蓄。”
陳一鳴上了副駕駛座
“確實要有輛車,總不能徒步穿越維多利亞吧。”
“要不你來開車,我其實沒有合法的駕照。”
“你覺得我有?”
“那你以前在烏薩斯怎麼開車的?”
“沒人敢查我的駕照。就算有,以前的那個身份也和我沒關系了。”
“那我們出關口的時候要小心一點了。我好幾年沒開過了,離合和剎車怎麼……”
陳一鳴瞬間下定了決心
“仇白,我來開車吧。”
1098年1月29日,玉門城外,21:28
“喲,客官,大年初一就在外面投宿的,可不多見吶。”
陳一鳴回應道
“還行吧,出玉門的時候,我看還是有客車、貨車來來往往。很多人也就除夕夜趕著回家過一晚,過完年又火急火燎地出門掙錢去了。”
“客官,您這證件……”
“有問題?空房那麼多,給我們挑一間就是了,銀子少不了你的!”
“我們這離玉門不遠,你也知道,玉門向來……”
“媽的,惹得老子一時興起,把你這鳥店掀了!我是少你錢了還是怎麼的?”
“好好好……唉,又來一個。”
伙計感覺這又是一個惹不起的主,也就不再多嘴了。
安置好歇腳處後,陳一鳴先睡覺了。
仇白還不困,于是來到空院子里練劍。
“小姑娘,你是玉門來的習武之人吧?”
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忽然朝她走過來了。
“嗯……”
“看你的步法、架勢,是個高手。和我打一場如何?”
壯漢撩起了袖管,仇白也在這時看清了他的樣貌,很鮮明的返祖顯現——簡直就是一個會站著的大老虎。
“抱歉,我還有別的事情。”
“誒,別急著走啊,我看你也不忙啊,要是真忙、就不會在這里一個人耍劍了。陪我打一架,如何?”
“我為何非要和你過招?”
“非要說個理由的話……我就是手癢了。”
沒等仇白回話,那“大老虎”先撲了過來。
“慢著!我沒答應要同你過招!”
“那你也沒走啊?你要是想走,不是一溜煙的功夫就走了?”
“我跟你沒話可說!”
仇白趕緊起步跳走,誰知那人竟然搶先一步、翻到了二樓的欄桿之上。
一對拳掌和長劍竟然在空中交上了手。
壯漢略微運掌,又將仇白逼了回去。
“你不要無理取鬧!否則休怪我的長劍無情!”
“分出個輸贏再說,贏了怎麼都有理!”
仇白不敢在這里傷人,但哪知對方愈發過分,一對拳掌步步緊逼、招招凶險。
她再不動點真格,恐怕自己就要受傷了。
于是劍勢陡轉,如急雨傾盆、連綿不絕,殘影在空中連綴——
劍快到如此,竟沒一劍能踫到壯漢分毫,無一不是被拳掌截下。
“小姑娘,別擔心傷到我。打傷了、打死了,我那些個兄弟也不會找你的麻煩。”
仇白好像明白了什麼。
這個逼不是來找茬的,他是真的一心來找打的。
仇白舞了個劍花,掃起了滿庭的白雪,真是眼花繚亂。
她準備借此脫身。
那只大老虎沖破層層白雪、直撲而來。
不得已,仇白只能翻滾躲避。
壯漢竟然直接用四肢在雪地中撲稜,隨後一個急轉彎、再次向仇白撲去。
仇白真沒見過這等有野性的功夫。
“姑娘莫慌,你先脫身,我來處理!”
另一個豐蹄壯漢撇了紅袍,從樓頂跳下,厚重的雙掌與那大老虎抵在一處,隨後整個客棧的樓房都受到了震顫。
仇白也不含糊,趕緊回房去找陳一鳴了。
“拳對拳,掌對掌,這樣也好。”
“我勸你休要胡作非為!你身上為何帶有歲獸的倀器,此事你知還是不知?”
“去你的,你少管閑事!要打就來!”
“我乃肅政院太合,配合官府調查!”
“你官大功夫就高?我可沒見過打不過人就報官餃的……”
太合也搖了搖頭
“簡直是一頭瘋虎……”
太合決定給眼前的狂徒些許教訓,他氣沉丹田、暗運法術,雙掌流轉,剎那間、仿佛風雲為之動。
就連“瘋虎”腳底的土地也在響應太合的法術,漸漸顫動。
這一掌,必定排山倒海!
只听砰的一聲,雪地之上留了一道直直的痕跡,客棧的大門也不見了蹤影。
“瘋虎”甩了甩拳頭
“什麼嘛,我還以為是個絕世高手。”
半晌,才听見遠處的丘陵傳來一陣響聲。
剛被叫醒的陳一鳴跟著仇白來到了欄桿邊,望著這一地狼藉
“這是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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