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7年3月5日,玉門,20︰49
听到了拐杖與樓梯的踫撞聲,仇白就知道他回來了。
“你怎麼回來得越來越晚了?”
“扶老奶奶過馬路,花了點時間。”
“老奶奶扶你過馬路還差不多吧。”仇白把門關好了。
疲憊不堪的陳一鳴癱倒在了一張椅子上。
“晚飯吃了嗎?……要是困了,你就直接躺床上吧,省得睡著後、還需要我把你抱過去。”
“有熱水嗎?”他有氣無力地問。
“早上燒了幾瓶,就在那邊,我沒怎麼用。”
仇白來到一面鏡子前、已經散開了頭發,自顧自地開始了梳理。
“哦,對了。羅德島龍門辦事處的回信給你放桌子上了,我返回了以前的住址才找到的……”
在法術的操控下、信封飛到了陳一鳴手中。
看了幾眼之後,他就長嘆了一口氣︰
“什麼好消息都沒有……”
“要是有心事,也可以和我說說。”
“我的事情太嚴重,羅德島不敢明目張膽地來接收我……前段時間,烏薩斯聯邦皇帝、甦維埃、杜馬、外交部和國防部發表了聯合聲明,敢收留我的任何個人、組織和國家,都會被視為與烏薩斯敵對……還好吧,至少我傳給那幾個人的話帶到了。”
仇白反而略微一笑︰
“你的來頭這麼大,那你總願意和我多說點事情了吧?照你的說法,我已經被你拖下水了。”
“我不想再牽連任何人了,但是……這件事情由不得我。我最好的抉擇,應該是找個地方,自己一個人死去;但我又絕對不能死去,不然那些真相、那麼多的犧牲,就永遠不見天日了。”
信件在他的指尖騰飛、隨後化成飛灰。
仇白搬來了一把凳子,把手輕輕搭在他的手臂上︰
“我願以為,宗師敢擅自收留我、隱瞞我的身世,就已經膽子夠大了。現在看來,我比他的膽子還大,那一天、我都不知道自己答應了一個什麼樣的差事。”
“仇白,如果我能活下去,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
“那你先想辦法活下去吧。至少晚上早點回來。”
“仇白……我現在需要一把劍。我以前用的那柄劍,是烏薩斯皇帝御賜的,有聖愚的加護、有教士的賜福,那柄劍和‘烏薩斯英雄’的勛章一起頒發給我,它的劍身是d32鋼打造的,劍格是雙頭鷹樣式的,劍柄也很長、可以雙手握持,末端還有配重的寶球。
“不過在我逃來的那一天晚上,d32的劍身被砍鈍了,加護與賜福的法術全被用盡了,雙頭鷹的劍格也被削壞了。它替我擋過能夠融化整個街區的法術、能夠削平山頭的艦炮。那一天我失去的,還有一條用哥倫比亞與烏薩斯尖端科技打造的戰斗義肢。”
仇白耐心地听著。
“嗯……我還想著把現在用的劍借給你。不過看樣子‘配不上’你的身份。你要是想找一把趁手的武器,可以去城南的鑄劍坊看看,那個鑄劍坊中、種著一棵老槐樹,據說是宗師移植上去的。還有,錢的事情,你不用太操心……”
仇白原本想說,陳一鳴現在折騰的那幾個錢實在太微不足道了,但是照顧到對方的面子、她還是沒說下去。
“羅德島不敢直接來接收我,那我只能自己想辦法去。他們航行的地方離大炎太遠了,路費就不是一筆小數目,所以我必須早做準備。”
我到時候陪你去……但是這句話仇白沒有直接說出口,說起來也奇怪,換做平時,如果是接個鏢、或者護送一個素昧平生的可憐人,她也就直接說出口了,但是面對眼前的人、她反倒難得遲疑。
天地偌大,死便埋我。一向豁達的仇白不知為何、在這時多了幾分不知何處而來的牽絆。
到最後,脫口的話語變成了︰
“這個季節天災多,你出門小心點。”
1097年3月9日,玉門,639
早上出門之後,萬里不見雲。
天色昏黃,讓人看了就沒好心情。
腳下的路似乎都蒙了一層薄薄的黃沙。
搬家之後,陳一鳴離上工的地點遠了不少,但他不願乘車,包括巴士、出租、三輪、人力車、馱獸車……
沒辦法,現在日子過得太拮據了。
仿佛不久之前,他還在和塔露拉共同乘坐豪華加長轎車巡訪各地。
這也不算鋪張,而是現實需要。各個州加入聯邦之後,人心未定,仍有畏威而不懷德的人虎視眈眈,如果排場寒酸、難免會被地方勢力看輕。
“一文錢難倒英雄好漢啊。”
不過現在,誰還能看出這個跛腳的獨臂人就是風光無限的聯邦甦維埃主席?
為了防止被一眼認出來,陳一鳴特地蓄了胡子,這讓他看起來更加落魄了。
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音回蕩在清晨無人的街道上。
道旁的草坪上,似乎能隱隱約約看到一個蠕動的身影。
陳一鳴好奇地使用了法術探測一下……那邊的影子,是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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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之後,他才看清發生了什麼。
口吐白沫、臉色烏黑的男孩在地上痛苦地打著滾,雙手使勁地揪著地上的草,周遭的草地都被“糟蹋”了個遍。
他當機立斷,把拐杖撇到一邊,抓起孩子就狠狠地頂膝。
男孩很快開始了嘔吐。
“堅持住,我就帶你去醫院。”
“不……不要……”
附近,還沒開門的醫館瞬間被陳一鳴踹開。
“醫生!大夫!快來救人!”
白胡須的醫生急急忙忙地從里屋趕出來。
“這孩子不知道為什麼服了毒。”
老醫師前前後後折騰了半天,又是灌水、又是催吐、又是服藥……
“應該不會沒命了,趕緊喊他爹媽過來付錢。”
老醫師回里屋補覺去了。
已經被折騰得半死不活的男孩幽幽地問道︰
“你干嘛要救我?”
“小小年紀的為什麼要想不開?明明這麼痛苦,你還是想死嗎?”
男孩的嗓音十分沙啞︰
“你把我救活了,那我不是白遭罪了……我也沒想到這麼疼……”
“到底怎麼了?難不成有人頂替了你,搶走了你的財產、你的地位、你的愛人,還反過來陷害你嗎?”
“狗屁。你說的……那都是小說的劇情……我遭的罪,那才叫罪。”
“咋了?”
“我爹。”
“難不成他賭錢又喝酒、發了瘋就拿刀追著你砍,還天天拿棒槌打你親媽?”
“胡吊扯。你說的那些比不過我遭的罪。”
“那你說。”
“我認真考了試,老師都表揚我,我爹他……他翻臉不認賬……扯什麼,‘還有進步空間’……還扯什麼,‘就算給你花錢、也不會讓你花錢去玩’……嗚嗚嗚……”
“堅強”的男孩終于嚎啕大哭。
“我以為是什麼事情呢……”
“你懂什麼……我打架逃學了小半輩子,難得認真學習一回……我爹就這麼對我……”
“唉,那我走了,你記得把你爹喊來付醫藥錢。”
“別!他來了,肯定又要罵我給他添麻煩了……肯定要說什麼,死就死了,死了才好,結果半死不活地讓他操這個心。”
陳一鳴看了眼時間,突然意識到,就算老老實實去了,也就掙個三十塊錢。為了這點錢奔波得丟了人情味,那才得不償失。
“你爹真這麼狠心?你是獨生子女嗎?”
“不是。有哥哥、姐姐,還有妹妹。我哥哥沒好好上學,我爹隔三差五地罵,我姐學習好,但是早早嫁人了。我妹還小。”
“要我說,要不你偷點家里的錢,直接離家出走闖社會算了。比如搭個便車,去龍門打黑工;偷渡去切爾諾伯格,看看那邊的福利院會不會收你。”
“啊?”
“跟著這麼一個爹,將來也沒啥前途。”
“可是……我爹……”男孩突然遲疑了起來。
“你爹也不容易?”
“嗯……”
陳一鳴自言自語地念叨︰
“所以這才是悲劇。誰都沒有勇氣下定決心,去擁抱新的生活,新生活的代價太慘重了,可留在原地沉淪下去,也說不準還要付出多少代價……兩頭難。”
“你說啥呢?”
“如果你爹,把家庭拋了,或者干脆不養這麼多孩子,他會不會過得更好?”
“大概吧……他有時和我媽吵架,有時和我們吵架,感覺少了我們、他能過得更好一樣。”
“你不如想一想,這個家庭對你自己來說,是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如果這個家庭真鬧得、你想要用死亡來逃離,那我認為,你不如直接逃離算了。”
男孩低了頭︰
“可我說到底,還是要爹媽來養活……”
“只要有胳膊有腿、不像我這樣,養活自己總是不難的。你到底為什麼要自殺呢?仔細想過沒有?”
“我很生氣……生我爹的氣……”
“殺了自己,來懲罰你爹嗎?或者希望用自己的死亡,來讓你爹真正重視你的生命與價值嗎?”
“啊?呃……嗯。”
“老師都表揚過你了,同學們應該也對你刮目相看了吧?”
“以前打過架的同學反而不想和我玩了。老師……除了班主任,對我的看法也還是那樣。”
“我明白了,你能接觸到的人,無非是家人、老師、同學。當這些人都對你不好的時候,整個世界對你都是灰暗的。”
“啥是‘世界’?”
“整片大地……這些人,對你來說,就是整片大地于你而言的樣子。”
“你說得對。除了上學,我就只能待在家里。我都不知道玉門之外是什麼樣子。”
“你是一個很有勇氣和決心的孩子。能搞到一份毒藥,又在上學路上下定決心了斷,這就很不容易了。”
“……”
“你的勇氣和決心,也可以用于探索其他路徑,不一定要用來追求死亡。當然,到了將來,當你再次覺得整片大地暗無天日之時,也不要忘記,依然有人珍視過你的生命與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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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陳一鳴的扮相確實有些顯老。
“別和我扯上任何關系……雖然現在對你來說,天好像塌了一樣,但是家人、老師、同學,這些終究不是你人生的全部,想辦法出去走走,你的人生才能拓寬。要麼,你就在狹小的圈子之內,探索出自己的道路;走不通的時候,也不用尋死覓活,說不定能在別處找到活路。”
陳一鳴緩緩離開了,他摸索到了原地。
看著狼藉的草坪,內心的憤懣終于抑制不住了︰
“我他媽拐杖呢!?”
1097年3月10日,玉門城南,1747
下工比較早,陳一鳴抽空去換了身衣服之後就去尋找城南的鑄劍坊了。
他拄著一根木拐杖,行走在玉門的街道上——這根木拐杖還是仇白幫他削出來的。
院里那棵老槐樹確實醒目,他沒怎麼問路就找到了。
院子出來了一伙人,領頭的是一個頭發偏粉紫色的札拉克姑娘,看起來氣質極佳。
陳一鳴大大方方地上前問︰
“是林雨霞小姐嗎?”
被認出來後,對方一點也不驚訝︰
“找我什麼事?”
“我是暉潔的朋友,想請您幫一個忙……”
“既然是陳暉潔的朋友,我不願扯上任何關系。”
林雨霞帶著人手也不回地走了。
“她倆關系有這麼差嗎?”陳一鳴心里嘀咕。
“請留步……”
林雨霞並沒有回頭︰
“我不想再和你解釋第二遍,陳暉潔先是成為了龍門的叛徒,又多次出現于整合運動的軍事行動中,現在疑似被烏薩斯聯邦限制入境……毫無疑問,她現在已經成為國際棄民,你自稱她的朋友,你又把自己擺在了什麼位置?言盡于此。”
林雨霞前腳剛走,後腳一個黃毛的菲林應該是菲林吧)就跑出來數落他︰
“喂,你怎麼把林大小姐得罪了?原本我還在考慮要不要拉你入伙呢。”
“你誰啊?”陳一鳴疑惑萬分。
“行裕鏢局的杜遙夜,听說過行裕鏢局沒有?”
“你為什麼會想著找我一個殘疾人入伙?”他更疑惑了。
“人不可貌相嘛。你不僅能一眼認出林大小姐,還敢不卑不亢地和她講話,一看就不簡單吧?而且很多絕世高手也會故意扮得比較樸素,你說不定就是那種人。”
“你要是請我護鏢,肯定會提升鏢隊遇襲概率的……你知道林小姐來玉門是干嘛的嗎?”
“不知道,誰敢知道?而且我今天也是恰巧第一次見到她。雖然你得罪了林小姐,但看在你有膽有識、還風趣幽默的份上,我還是想請你加入我的鏢局。偷偷告訴你,我現在正在處于自立門戶的關鍵轉型期,很需要新人手支持……”
“杜小姐,您的提議我可能需要再考慮一段時日。今天我前來,只是想看看兵器。”
“哦,好吧……孟叔!有人找你!”
坊內傳來一個雄厚的聲音︰
“我听得到!讓他自己看!”
陳一鳴走入了坊間,看了半天。
光著膀子的坊主哼著小曲、賣力地揮舞著鐵錘,敲出了有節奏的打鐵聲。
男子的腳邊似乎還放著幾個空酒壇。
院落內、堂屋中、武器架上、鍋爐旁都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兵器。
陳一鳴把兵器粗略地看了個遍,又回到了鍋爐旁。
“小兄弟,這邊熱,當心燙著……你也看了幾回了,可有滿意的?”
“成色……沒完全達到我的預期。”陳一鳴實話實說。
“哦?好大的口氣,敢問小兄弟以前用過哪位大師鍛的兵器?”
“我對師傅的手藝並沒有意見。只是感覺師傅在這里有些委屈,送來的材料、能用得上的科技,都比不過官家的,因此和頂尖的武器相比、略遜了一籌。我還是比較看中這柄劍的……”
陳一鳴從架子上取下了一柄修長的西洋劍,末端有配重的鐵球,劍柄和劍身的連接處、還有著護手的劍格。
但是隨便揮了兩下後,他又把劍放回架子上了。
“小兄弟,怎麼了?”孟坊主手上的節奏並沒有影響。
“傳導性確實沒那麼好。”
“敢情你是來找法杖的?那邊有一把施法用的佩劍……”
“這個材料不夠結實……如果要我選的話,還是這把結實點的更好。”
“小兄弟要是看中了,那就報個價吧?”
“實不相瞞,我今天只是來看看的,一時半會我也買不起。”
孟坊主突然熄了爐火,又把門給帶上了。
“坊主,請您別誤會……我不是來找茬的。”
“小兄弟,別裝了。從你一眼能認出龍門鼠王的千金時,我就知道你不簡單了。後來你說,你是來我孟鐵衣的鑄劍坊單純地想看看兵器,我心里就已經明白了七分!後來你還提到了‘官家’……呵,這玉門城里哪個不知道,我孟鐵衣和官兵已經不合十幾年了!”
陳一鳴是真不知道……就算他看過劇情,十幾年後哪還記得住這種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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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武林中人,被官府提防、鉗制、打壓,現在敢進入我這坊間的,要麼是道上的,要麼就是官家的。”
“我真的只是想來看看兵器……”
沒等陳一鳴說完,孟鐵衣就直揮鐵錘而來,拄著杖的陳一鳴立刻旋身躲過。
鐵錘焊地,砰的一聲、乍現無數火花。
陳一鳴和拐杖瞬間升空。
孟鐵衣上撩鐵錘,再急轉下砸,都沒踫到陳一鳴的邊。
“說句實話!你是不是左宣遼的狗?”
“左宣遼是誰來著?”
孟鐵衣再次沖來,狹小的坊間避無可避,陳一鳴只能以拐棍掃堂、逼得孟鐵衣躍起後、趁勢翻滾過去。
“我真的不認識左宣遼……啊?他是不是左樂的父親?老師傅,停手行不行?我沒惡意……”
“哼!你沒惡意,為何要來羞辱我?”
“我……”陳一鳴已經氣喘吁吁、大汗淋灕。
“這武林中人誰不知?我孟鐵衣擂台榜上僅次于宗師!方才能躲過我這幾錘的,肯定是榜上有名的高手!你瞞得了別人,也瞞不住我,你此刻佯裝不敵,但你方才頂多只用了二分力!”
不是他想用二分力,是他只能用出二分力。
“孟前輩……我真的只是來看看兵器的……前輩!我以此手起誓!”
陳一鳴將右手直插鍛造台中,被孟鐵衣直接截住。
孟鐵衣或許會納悶他的手為什麼這麼冰涼——畢竟陳一鳴不可能真的廢了自己這只手,提前施法預防一下。
“夠了!是我先出手,你又想自證清白……倒顯得我這個前輩毫無風度了。你當真只是來討要兵器的?”
“不是討要,只是來看看……”
“說句實話,你不是官府的人?”
陳一鳴無奈地重復︰
“我還要躲著官府……”
“好,你完成我一件差事,我贈你一把兵器……”
“別。”陳一鳴真不想惹上事情了。
“不然,我向官府奏明,你是山海眾之人!官府雖然厭惡我的氣性,但是也知道我對山海眾深惡痛絕。”
陳一鳴強忍著沒罵這個老東西。
“您請說吧……前輩……”
孟鐵衣嘴角上勾︰
“呵呵,去幫我給武林中人出頭,上門踢館!我不好出面,你這一個新人,再合適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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