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書，一個失敗的世界。
一排書架，一片創世的墳場。
這里的信息密度，龐大到足以讓任何恆星熔爐級的強者，其意志在瞬間被沖垮。
“你把我們帶到這里，是為了什麼？”聶星辰的意志，化作一道凝練的刀鋒，護在甦澤身前。他能感覺到，這個自稱“圖書管理員”的老者，身上沒有敵意，但那種超越一切的“存在感”，本身就是一種無形的壓迫。
“為了回答問題。”老者停下腳步，轉身看向甦澤，“你們是‘修復者’。而這里，是唯一能找到‘bug’相關文檔的地方。當然，前提是，你們能提出正確的問題。”
“我怎麼知道，你的回答，不是一個新的陷阱？”甦澤的意志很平靜。他的星海領主之軀，正在瘋狂解析著周圍的環境，試圖找到這個“檔案館”的邊界，或者說，它的“法則漏洞”。
結果是，沒有。
這里，比烏爾用“終末”之力斬出的邊界，還要完美，還要“絕對”。
“一個很好的問題。”圖書管理員笑了，他臉上的皺紋，像古老樹皮的紋路，“證明，是信任的基礎。那麼，你可以問一個，只有你自己，或者說，只有你的‘世界沙盤’，才知道答案的問題。”
甦澤的意志在空曠的檔案館內回響，清晰而穩定。
<a7’的社會學推演。”
他沒有看圖書管理員，目光依舊停留在那些代表著失敗世界的水晶書上。
“推演的核心公理，是設定一種名為‘共情素’的信息介質。任何智慧個體，都能通過它，百分之百地接收和理解另一個體的情緒與思維。沒有謊言，沒有隔閡，絕對的透明。”
艦橋內，聶星辰、阿爾法和烏爾的意志都為之一凝。
他們從未听甦澤提起過這次推演。這是獨屬于甦澤和他力量體系的秘密。
“推演的目標，是驗證一個‘至善’的，不存在任何內部矛盾的社會模型，是否可能存在。”甦澤的聲音不帶起伏，像是在陳述一段與自己無關的歷史。
圖書管理員提著奇點燈，臉上的笑容沒有變化，他靜靜地听著。
“推演失敗了。”甦澤說道，“失敗的原因，不是戰爭，不是資源枯竭，而是‘認知崩潰’。當第一個個體因為衰老而感受到‘死亡恐懼’時，這份恐懼通過‘共情素’，瞬間傳遞給了整個社會。所有個體，都在同一時間，體驗到了最純粹的死亡。緊接著，是痛苦、悲傷、絕望……這些負面情緒，在絕對共情的網絡中，形成了指數級的正反饋循環。”
“最終，整個文明的所有個體，在同一時刻，選擇了自我終結。他們不是為了解脫，而是因為在那個共情網絡里，‘我’與‘他’的邊界徹底消失了。‘我’的痛苦，就是‘世界’的痛苦。毀滅自己，成了拯救世界的唯一手段。”
甦澤講完了。他抬起頭，直視著圖書管理員。
“我的問題是，”他的意志化作一柄尖銳的探針，刺向老者，“在推演的第十二個標準時，七分三十一秒，那個編號為‘apha001’的初始個體，在選擇自我終結前，它的最後一個念頭，是什麼？”
這是一個無法通過邏輯推演，只能通過讀取“歷史記錄”才能回答的問題。一個，深埋在甦澤世界沙盤最底層數據廢墟里的，無意義的細節。
圖書管理員臉上的笑容，第一次，有了一絲細微的變化。那不是驚訝，而是一種……棋手看到對方走出妙招時的欣賞。
他沒有回答。
他只是伸出干枯的手指，在身旁的書架上，輕輕一彈。
一本毫不起眼，甚至有些黯淡的水晶書，從書架上自動滑出，漂浮到甦澤面前。
書的表面，亮起一幅動態的畫面。正是甦澤描述的那個，充滿了“共情素”的世界。畫面飛速快進，無數智慧個體在絕對透明的社會中生活，然後，第一個衰老的個體出現，死亡的恐懼如瘟疫般擴散，整個文明陷入了情緒的死亡螺旋。
畫面，定格在那個名為“apha001”的初始個體，在自我終結前的最後一刻。
一行宇宙源編碼，在畫面下方浮現。
阿爾法的邏輯合成引擎，自動將其翻譯了出來。
【如果‘我’的痛苦，能讓‘你們’不再痛苦，那麼，‘我’的痛苦，便有了意義。】
甦澤沉默了。
這個答案，比他自己從數據廢墟里挖掘出的，還要清晰，還要……深刻。
圖書管理員，證明了他的“全知”。
“現在，我們可以信任你的‘回答’了。”甦澤的意志收斂了鋒芒，“我的第一個問題︰‘bug’，也就是你們所說的‘病毒’，它的本質是什麼？”
“我以為，你剛才已經看到了。”圖書管理員將那本水晶書推回書架，“‘bug’的本質，就是你那個失敗的推演。是‘共情’，走向了‘毀滅’。”
他提著燈，走向檔案館的中央。
“‘第一因’，並非一個單一的意識。它更像是一個硬幣的兩面。一面，是‘提問’，它代表了未知、好奇、以及對‘可能性’的無限渴求。另一面，是‘定義’，它代表了邏輯、秩序、以及對‘現實’的絕對構築。”
“宇宙，就在這一問一答之間，誕生和演化。”
“但在某一次‘演算’中，‘提問’，提出了一個，‘定義’無法回答的問題。這是第一次，秩序，輸給了混沌。邏輯，敗給了未知。這個失敗，在‘第一因’的和諧二元體中，撕開了一道裂口。這個裂口，就是‘bug’的源頭。一個，邏輯上的‘虛無’。”
“它本身沒有形態，沒有意識。但宇宙萬物，一切智慧生命，在演化的過程中，都會本能地，去嘗試‘理解’這個虛無，去‘填補’這個裂口。就像你的‘gaa7’推演，試圖用‘絕對共情’，去填補‘個體隔閡’的裂口一樣。”
“而所有失敗的嘗試，所有因為試圖理解這個終極悖論而崩潰的文明，它們的‘精神殘骸’，它們的‘絕望’，就成了‘病毒’的養料。讓那個最初的‘虛無’，逐漸擁有了‘特性’。”
“什麼特性？”烏爾的意志忍不住發問。
“讓‘存在’，回歸‘虛無’的特性。”圖書管理員的語氣很平淡，卻揭示了最恐怖的真相，“它讓智慧生命相信，‘思考’是痛苦的，‘存在’是錯誤的，‘終結’才是唯一的真理和救贖。听起來，耳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