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師弟我看不來風水,武當不似我們三派,講究個劍歸山、人入澤、葬于海……”
“這塊地我看著挺不錯,有山,有水,山是好山,水是好水,你向來不喜爭斗,我覺得這山腳下,應該挺適合你的……”
道盟某地,
如黛的青山旁緩緩流淌綠水,粼粼如藍的水面上有從未見過的漂亮鳥雀們來回徘徊。
迎著燦爛的陽光,它抖擻身子,一個俯沖,‘噗通’一聲入水抓起掙扎擺尾的魚兒!
就在鳥雀脫水欲一飛沖天時,鷹唳聲起!!
唳——!!
一只步入中年,神駿不再的白頭鷹自河旁樹杈上扇動羽翼,以極好時機在鳥雀凌亂逃竄時將其撲殺!
其它鳥雀同伴見狀,立時一哄而散。
“嘩——”
因著慣性差點跌入水中的白頭鷹穩住身形,雖沾了不少水顯得頗為狼狽,但那雙日漸蒼朽的鷹目卻是肉眼可見的滿足。
總算有了些收獲。
細細一看,助它翱翔的羽翼仿佛受了傷,乃至于腐爛些許。
曾搏擊九天,視大地為獵場、視萬物為螻蟻,縱橫睥闔的它或許怎麼也想不到會淪落至此……
當鷹歸藍天,鳥雀盡散,灰頭土臉、面色慘白的顧應也終于刨出一個坑。
正正好能把一旁繩索散落周邊的棺材葬下。
再一旁,離他僅有三尺之遙的涂山雅雅終是忍不住了,蚊聲道︰“你歇歇啊……不用…急的……”
聲音中滿是關切和心疼。
自回歸圈內的這數日,顧應背著早沒了任何氣息的蕭居奕趟遍了道盟西北千里,待于一片茂林中尋到材質一棵上好、樹冠茂盛的樹木時方才願意輕輕放下他師兄。
繼而,一劍斷樹,‘轟隆’倒塌後耐著性子雕琢。
時值幕至清晨,棺木方才雕琢成型,他把手里用成斧子的劍隨手一杵,回頭愣愣地看了好一會兒倚靠樹木,闔眸好似沉睡,晨曦透過樹葉落在身上的蕭居奕。
良久,他幾步走到其面前,攔腰抱起。
樹影覆蓋依舊難掩鋒芒的劍身上,隱約倒映著他平穩的身形。
入棺,取出早先背好的麻繩,在從始至終沒給他添亂、開口,只是倔 跟著的涂山雅雅注視下纏好,而後,略顯艱難地負起。
知他快到了極限的涂山雅雅張口欲言,卻,不曉得該怎麼勸。
如何能勸?
再此後,又是數日,
本就蒼白的顧應臉色愈發慘白,步伐也沒了先前平穩,直給涂山雅雅看得一陣揪心,情緒隨他而牽動……
縱使如此,她依舊不敢勸。
冥冥中的直覺告訴她,不能勸,不能勸,絕對絕對,不能勸……
直到,來到此地。
直到,顧應挖出坑後自這段時間來第一次自說自話,她才終于忍不住出聲勸阻。
意料之中的冷眼、慍怒、淡漠……通通沒有。
有的只是顧應回眸一望,早便干裂開來的嘴唇動動︰“好。”
回完,他坐在坑前,右手撩起衣袍從腰間取出酒葫,昂起脖子飲了一大口。
見狀,涂山雅雅抿著唇坐在他身旁,距離,不過三尺。
待顧應喝的差不多了,酒葫往腰間一別,又開始發呆。
一雙沒有任何情緒的灰色眸子呆呆盯著那坑里邊兒看。
或許是在想,這麼小的地方他師兄是否能睡得慣吧……涂山雅雅神情低落的暗想。
突然,一只大手撫摸上她的頭頂。
卻,渾然不似以往溫暖。
反倒有著一股難以言說的冰涼,並不刺骨。
一壺外觀平平無奇的酒被遞到她面前,“辛苦你了。”
這酒,是在這些事情發生前她剛喜歡上的。
芝麻香的味道她很喜歡,新奇,只可惜當時只有一壇,花再多的錢也只有一壇。
說是難釀,明年來還會有。
她當時,遺憾了幾天……
“先喝著,我給師兄……”
仿佛在一瞬間正常起來了的顧應柔聲打斷她的思緒,頓了頓,扯起嘴角笑了笑。
在涂山雅雅怔怔接過酒壺後,起身,踩著步子幾步走到棺材側,俯身、指尖戳土,分量不輕的棺木隨他腰間發力騰空。
不過幾息,顧應一手托住棺底、一手扶住棺頂邊緣走到坑前,在涂山雅雅的視線中……
葬了進去。
繼而,顧應開始刨兩旁新鮮的土堆,沒有一絲猶豫和不舍。
涂山雅雅呆愣一會兒後把酒壺往腳邊一擱,也過去幫忙。
身為妖,她勁比較大,起碼比顧應大。
縱然她捧起塵土的動作並不粗魯,也比虛弱的顧應快上不少。
而露天棺木也隨著如細雪飄落的飛揚塵土慢慢的被掩蓋,直至涂山雅雅繞到顧應那兒搭手,徹底與大地融為一體……
“嘩∼”
涂山雅雅踮起白皙的腳趾,極其認真地捧著土自墳堆上一落。
這簡陋的墓,便成了個大概。
坐在墓前的顧應以指為劍,埋頭在懷抱的石板上面比比劃劃。
那垂落的摻白鬢發在看過來的涂山雅雅眼中分外刺眼。
尤其是配上顧應那張雖慘白卻難掩其俊秀的面龐。
她隨意拍拍手走到他身邊坐下,垂眸望去。
‘武當居之輩蕭姓……’
寫到這,停了。
涂山雅雅下意識發問︰“為什麼不寫了呀?”
聞言,顧應點頭,又搖頭,伸出的食指一屈,隨另外四指一攤,輕輕在上面一抹,輕聲道︰“不知道寫什麼,無非寫師兄的姓名,蕭師叔的名諱,至多,加個你我。”
你我……涂山雅雅被最後兩個字說得心暖暖的……
顧應轉而一笑,非常自然,“所以我轉念一想,師兄大抵也不願我寫這東西吧。”
“不如和師姐一樣,成個無名墓。”
“哦哦,這樣啊。”涂山雅雅點點頭,表示听懂了。
隨後,只听顧應低聲說道︰“丫頭,我困了……”
他便這般,于新立墓前,垂首盤膝而眠,連一句話也沒多說。
見狀,涂山雅雅懵了懵,再三確認他只是累了而非身體有問題後起身拾回酒壺,又一瞬回到他身邊。
這一次,距離不過三寸。
最後,托著腮痴痴看著他的睡顏發呆。
像是送葬,又像是安撫,日上三竿的陽光沒有毒辣,反而分外和煦。
其之下,有一雙漂亮的褐色眸子里滿是某人面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