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王……”
那曾在日光下泛著瑩潤光澤的銀白毛發,此刻已被濃稠的暗紅浸透,一縷縷黏膩地貼在的皮膚上。
微微俯身,將臉頰輕輕蹭過銘安的側臉。那總帶著暖意的肌膚,如今卻冷得他微微顫抖。
“你……騙了吾……”長贏的聲音輕得每一個字都帶著破碎的氣音,“你說過……要陪吾珍惜當下的……”
記憶里的溫度還清晰得灼人。
那時銘安坐在湖邊的石頭上,爪子劃過他耳尖的絨毛,語氣帶著幾分狡黠的認真“長贏,別總想著過去的束縛,當下的每一刻,能握著你的手,就是最好的。”
可此刻,他懷里的身軀僵直而冰冷,任憑他怎麼貼緊,都再也傳不過一絲暖意,連呼吸的起伏都成了奢望。
懷中的寂靜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他牢牢困住。
而心口處,那顆剛剛與他心髒融為一體的新令牌,卻在此時發出了強勁有力的跳動。
是由銘安心尖血凝聚的力量,每一次搏動都帶著沛然的生命力,順著血管涌向他的四肢百骸,仿佛要將軀體徹底重塑。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力量在經脈里奔涌,曾經束縛他的枷鎖碎得徹底,從未有過的自由感如潮水般將他淹沒。
可這份自由與力量,卻刺穿了他的胸腔。
他獲得了新生,代價卻是永遠失去了那個讓他想要“珍惜當下”的人。
下一秒,一股粘稠如實質的殺意從周身瘋狂彌漫開來,沙灘上的沙粒被無形的氣浪掀起,打著旋兒在空中凝聚。
長贏緩緩抬起頭,原本盈滿悲慟的碧藍色眼眸此刻空洞得嚇人,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寒,死死鎖定在不遠處那個持劍而立的墨家商人身上。
那人臉上還帶著未褪盡的錯愕,仿佛沒料到事情會偏離他的算計,可眼底深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鷙。
“你……”長贏的聲音低沉得如同來自地獄的呢喃,每一個字都裹著血與恨,“該死了。”
小心翼翼地將銘安的身軀平放在沙灘上,指尖最後拂過他蒼白的臉頰。可起身的瞬間,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現在商人身側,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
墨家商人顯然沒料到他掙脫禁制後會有如此爆發力,瞳孔微縮,卻依舊強作鎮定。
臉上沒有過多的慌亂,爪中的長劍橫在身前,劍身上流轉著淡淡的青芒。
“ ——”
長贏的拳頭帶著毀天滅地的力道,轟在商人的劍身上。
踫撞的巨響震得周圍的空氣都在顫抖,氣浪以兩獸為中心向四周炸開,沙灘上的碎石被掀飛數丈。
長贏只覺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順著劍身反震回來,酥麻感從拳鋒蔓延至肩胛,竟讓他那足以開山裂石的力道生生被擋了下來。
踉蹌著後退一步,穩住身形,碧藍色眼眸中的死寂終于被一絲驚疑取代……這商人的力量,遠超他的預料。
這股力量……熟悉而又陌生。
它並非修行者常見的靈力,也不是武道高手的真氣,其中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高高在上的威嚴,仿佛俯瞰眾生的神只在凝視螻蟻。
是天道之力。
即便微弱得幾乎要被殺意掩蓋,長贏也絕不會認錯。
千萬年的歲月里,他曾與那些掌握著天道之力的神只交手,那種凌駕于萬物之上的氣息,早已刻進了他的骨髓,刻骨銘心。
“你身上……有天道的氣息。”長贏的聲音听不出任何情緒,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可那雙鎖定著商人的碧藍色眼眸,卻在瞬間變得比深海還要幽暗。
直到此刻,他才終于明白……
為何對方能憑借一道古老的禁制就將他死死壓制,為何能擋下自己這含著滔天恨意的一擊。
墨家商人緩緩撢了撢被勁風吹亂的衣袍,布料上沒有沾染半點沙塵,臉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仿佛剛才擋下的不是足以致命的一拳,只是拍飛了一只煩人的蒼蠅。
“看來漫長的沉睡,並未讓你的感知變得遲鈍。”商人的聲音淡然,卻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居高臨下,像在審視一件物品,“不過,那又如何?你以為,掙脫了枷鎖,就能贏過我麼?”
長贏沒有再廢話。
滔天的恨意與殺機早已壓過了所有的驚疑,心髒的每一次跳動,都在提醒他懷中那具冰冷的軀體。
緩緩抬起右手,掌心之中,金色的靈力開始飛速凝聚,純粹的力量讓周圍的空氣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沙灘上的沙粒被靈力牽引,在他掌心周圍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
“今日,吾不僅要你死。”
一字一頓,每一個音節都帶著冰錐般的寒意,仿佛要將這天地都凍裂,“吾還要……毀了你所倚仗的一切。”
金色的靈力在掌心凝聚成一道耀眼的光團,即將脫手的剎那,長贏的後背突然傳來一陣異樣的波動。
不是殺氣,也不是靈力,而是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像銘安,又不像。
渾身的動作驟然停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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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原本躺在沙灘上的銘安,竟直挺挺地站了起來。
額間,一枚淡金色的五瓣蓮印記緩緩浮現,花瓣層層疊疊,卻唯獨第三瓣蓮花的光芒黯淡得幾乎看不見。
下一秒,銘安伸出爪子握住了依舊貫穿在心口的劍柄。
沒有絲毫猶豫,也沒有半分痛苦,他就那樣一寸寸地將長劍從自己的胸膛里拔出。
劍鋒摩擦著骨骼的鈍響在寂靜的沙灘上格外清晰,血液卻沒有一滴再滴落。
當銘安睜開眼楮的那一刻,長贏的呼吸驟然停止。
不再是往日那雙盛滿了星辰大海的湛藍色眼眸,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純粹的、妖異的猩紅。那紅色像最上等的紅寶石,卻比寶石更耀眼,更熾熱,仿佛有兩簇跳動的火焰在眼底燃燒,將周圍的天光都染上了一層詭異的色澤。
嘴角勾起一絲淺淺的邪笑,弧度慵懶而戲謔,與往日銘安身上溫潤如玉的氣質判若雲泥,像是換了一個靈魂。
“ 嚓——”
清脆的碎裂聲響起。銘安握著那柄長劍,爪子微微用力,劍身竟在他掌心一點點彎曲、斷裂,最後碎成數塊細小的碎片。
龐大的靈力驟然從他周身爆發出來,沙灘上的沙粒被掀飛,形成一道環形的氣浪。
輕輕彈了彈自己的指尖,仿佛只是撢去了一點灰塵,那些碎裂的劍片便如出膛的箭般,向著不遠處的墨家商人飛速射去。
“你身上的天道之力,不過是一絲而已∼”
銘安的聲音帶著幾分俏皮,尾音微微上挑,像是在撒嬌,可那語氣里的輕蔑卻毫不掩飾。
甚至伸出指尖,虛虛捏了一下空氣,臉上露出一副“好可惜”的表情。
可愛的臉龐配上故作惋惜的嘆息,仿佛真的在為商人身上那微弱的力量感到遺憾。
“叮叮當當——”
細碎的金屬踫撞聲不絕于耳。
墨家商人慌忙揮劍格擋,那些看似細小的碎片卻帶著驚人的力道,每一次踫撞都讓他的手臂微微發麻。
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的銘安,瞳孔因震驚而不斷收縮,直到目光落在銘安額間那枚淡金色的五瓣蓮印記上時,臉色驟然煞白,失聲驚呼“這……這是……”
長贏僵在原地,像一座被風化了千年的石雕。
凝聚在掌心的金色靈力不知何時已經消散,手臂僵硬地懸在半空,保持著攻擊的姿態,可所有的殺意都已煙消雲散,只剩下無盡的茫然與一種更深沉的、發自靈魂的恐慌。
是幻覺嗎?是他因為太過悲痛,所以產生了臆想?
可空氣中那股龐大而邪異的靈力不會騙人,那熟悉又陌生的氣息不會騙人。
那是銘安的氣息,卻又多了一種他從未感知過的冰冷與邪氣。
看著那個“銘安”站在血泊之中,猩紅的眼眸里沒有絲毫溫度,只有純粹的戲謔與惡意,看著他用輕佻的語氣嘲諷著墨家商人,看著他臉上掛著與那張可愛臉龐格格不入的邪魅笑容。
這不是他的王。
他的王會在寒夜里把他摟在懷里取暖,會在他犯錯時輕輕敲他的額頭卻滿眼溫柔,會為了他的自由甘願付出生命,會抱著他撒嬌說“長贏,你要永遠陪著我”。
而眼前這個存在,強大、陌生、危險,那雙猩紅的眼眸里,沒有半分他熟悉的溫柔,只有俯瞰眾生的漠然與玩味。
長贏緩緩地轉過頭,看著那個本應冰冷的身軀挺立在血泊中,看著那只熟悉的手捏碎長劍,看著那雙猩紅的眼眸掃過自己時,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像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你……”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一個字卡在喉嚨里,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再也說不出第二個字。
大腦一片空白,過往與銘安相處的碎片在腦海中瘋狂炸開……
所有的溫柔與美好,都與眼前這張帶著邪笑的臉重疊又撕裂,讓他的意識如被狂風席卷的海面,混亂得找不到一絲錨點。
他失去了他的王。
可他又在王的軀體上,看到了一個陌生的“他”。
伸出的爪子懸在半空,指尖微微顫抖,他甚至不敢上前一步。
怕一觸踫,眼前的身影就會像泡沫般碎裂,徹底打碎他最後一絲念想;又怕這真實的陌生會將他僅存的記憶都碾碎,讓他連回憶里的溫柔都留不住。
沙灘上的風還在吹,帶著咸濕的氣息,卻吹不散長贏眼底的茫然與恐慌。
他就那樣呆呆地站著,看著那個“銘安”與墨家商人對峙,看著那抹猩紅的眼眸在天光下閃爍,心中那座由悲痛與仇恨構築的世界,早已在身影站起的瞬間轟然倒塌,化作一片辨不清方向的混沌迷霧。
“銘……安?”
這兩個字是硬生生從牙縫里擠碾而出,帶著干澀與嘶啞。
是他,又不是他。
視線膠著在不遠處那道身影上,長贏的瞳孔微微收縮。
那身形分明是銘安的身形,銘安的眉眼,可周身散發的氣息卻截然相反。
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陌生感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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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是往日里溫潤得能化開冬雪的暖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帶著侵略性的邪異,像深不見底的寒潭。
銘安額間那枚淡金色的第三瓣,緩緩褪成透明,最後連一絲微光都未曾留下,仿佛從未在那光潔的額頭上出現過。
印記消散的瞬間,銘安舒展了一下身軀,做了個慵懶又隨性的懶腰,姿態里帶著一種與此刻血腥場景格格不入的松弛。
末了,還像個剛睡醒的孩童般,抬起爪子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嘴角,眼底猩紅的光芒流轉,卻偏偏做出一副無辜又俏皮的模樣。
“你在叫我嗎?”
轉過頭,目光落在長贏身上。
那雙眼眸依舊是純粹的猩紅,可看向長贏時,眼底竟掠過一絲極淡的、近乎玩味的好奇,像是在打量一件新奇的玩意兒。
“好久沒有完全出來透氣了……”輕輕笑著,聲音還是銘安慣有的清潤,卻多了幾分慵懶的拖腔,柔滑卻帶著不易察覺的冷意,“沒錯,我也是銘安……不過,我更喜歡你叫我,淵。”
話音落下的剎那,身上那些還未愈合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
不過瞬息之間,他便又是那個模樣完好、仿佛從未受過傷的“銘安”,只是那雙猩紅的眼眸,始終昭示著他的不同。
長贏還僵在原地,大腦里一片混亂的轟鳴。“我也是銘安”這五個字,像一道驚雷劈在他的意識里,將他剛剛凝聚起的滔天恨意、即將焚毀一切的金色靈力,都撞得支離破碎。
不等他理清這混亂的思緒,“淵”的身影突然在原地淡成一道虛影,下一秒便如同鬼魅般出現在墨家商人的身側。
沒有任何預兆,無數張潔白的御紙從衣袖中飛出,紙頁邊緣泛著淡淡的銀光,帶著尖銳的破空聲,密密麻麻地轟向墨家商人。
“ —— —— ——”
連續的爆炸聲在沙灘上響起,橘紅色的火光瞬間照亮了半邊天,也映亮了“淵”那張轉向火光的臉龐。
他依舊是那張可愛的、帶著幾分稚氣的臉,可在火光的映照下,猩紅的眼眸里跳躍著興奮的光芒,嘴角掛著的笑容玩味又殘忍,像是在欣賞一場有趣的鬧劇。
“淵……”
長贏張了張嘴,想再叫一遍這個名字,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發不出更清晰的聲音。
他是在呼喚嗎?
呼喚那個佔據了銘安身體的陌生靈魂?
還是在質問?
質問他為何要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自己面前?
連他自己都分不清,心里只剩下一片混沌的茫然。
那顆剛剛與銘安心尖血融合的令牌,還在他心口強勁地跳動著,源源不斷地為他輸送著無盡的生命力,讓他感受著前所未有的力量與自由。
可這份自由,此刻卻成了最尖銳的諷刺。
他的王用自己的生命,為他斬斷了束縛千年的枷鎖,讓他得以掙脫禁錮,重獲新生。
可他還沒來得及握緊這份自由,還沒來得及為銘安報仇雪恨,那個他用生命守護的王,身體里卻站起了另一個陌生的靈魂。
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尖銳的刺痛順著血管蔓延至四肢百骸,比之前失去銘安時的冰冷更甚。
他看著“淵”在火光中靈活地閃避著商人的反擊,看著那些御紙在他指尖變幻出各種形態,看著他猩紅的眼眸里閃爍著與銘安截然不同的狠厲與戲謔,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像一場荒誕的夢。
這不是他的銘安。
他的銘安不會有這樣猩紅的眼眸,不會有這樣殘忍的笑容,不會用這樣輕佻的姿態對待一場生死搏殺。
可這又的確是銘安的身體,每一寸肌膚、每一個輪廓,都是他刻在靈魂里的模樣。
長贏緩緩垂下手臂,掌心殘留的靈力早已消散殆盡。站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間冰封的雕像,海風卷起沙粒打在他的臉上。
他的世界,在銘安倒下的那一刻崩塌過一次,而此刻,在“淵”笑著說出“我也是銘安”時,又一次碎成了無法拼湊的齏粉。
他不知道該前進還是後退,不知道該對這個自稱為“淵”的存在做些什麼。
復仇的念頭還在心底灼燒,可面對那張熟悉的臉,所有的殺意都成了笑話;想要靠近的沖動在血液里翻涌,可那股陌生的邪異氣息,又讓他望而卻步。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那個“淵”與墨家商人纏斗,看著火光一次次照亮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看著自己的心,在“是他”與“不是他”的矛盾里,被反復撕扯,痛得無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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