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安抬眼望去,夜無痕那張纏滿繃帶的臉近在咫尺,兩獸年歲相仿。
可在銘安眼里,對方眼底藏著的幾分懵懂與純粹,卻像極了未經世事的小幼崽。
銘安暗自腹誹︰“這般涉世未深的模樣,果然是好騙得很。看來師叔也只是告訴他該干什麼,沒有讓他自己經歷……”
念頭剛落,另一個荒誕的想法又冒了出來,銘安強忍著嘴角的笑意,在心里惡趣味地吐槽︰“說起來,這夜無痕眉眼間竟有幾分熟悉,該不會是師叔瞞著眾獸的私生子吧……”
就在銘安思緒飄飛之際,阿七的聲音打斷了他的遐想。“好了好了,先吃飯吧,事情既然已經搞清楚,就別再糾結了。”
阿七說著,轉身去了外面,沒多久便端著幾碟飯菜走了進來。考慮到銘安和夜無痕都受了傷,飲食需清淡養身,阿七特意準備了一桌子素菜,翠綠的青菜、鮮嫩的豆腐,看著便讓人有了食欲。
可仔細一看,這飯菜的分配卻透著明顯的差別。
許是記恨夜無痕弄傷了銘安,又或許是剛才夜無痕的某些話語惹得阿七動了氣,給夜無痕端去的那碗粥,碗底只沉著寥寥幾顆米粒,清湯寡水的樣子,說是一碗米湯也毫不為過。
銘安捧著碗,大口扒拉著米飯,飯香混著菜香在口中散開,他忽然想起藥材的事,臉上立刻堆起諂媚的笑容,看向阿七問道︰“親親阿七,你還剩多少月錢了?”
“沒怎麼花呢,之前常來賣荔枝奶糕的老伯最近也沒出攤,省了不少開銷。怎麼了,銘安,你要用錢?”阿七一邊說著,一邊又給銘安盛了一碗飯。
“還不是這混蛋!”銘安說著,狠狠瞪了夜無痕一眼,“他把我從黑市好不容易買來的藥材全弄碎了,我還得重新買藥材煉破墟丹呢。”緊接著,他便把自己和黑市老板交易的過程,包括藥材的種類、價格,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阿七。
一旁的夜無痕默默喝著湯,可那只尖尖的耳朵卻豎得筆直,像雷達一樣,將銘安和阿七的對話一字不落地听進了耳中,握著湯勺的爪子不自覺地緊了緊。
听到銘安缺錢買藥材,夜無痕放下湯勺,猶豫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佩。
那玉佩被他攥在爪墊里,輕輕摩挲著,似乎有些不舍。“我……我有一塊玉佩,應該值些錢,或許能幫你買藥材。”
銘安見狀,一把將玉佩奪了過來。入手溫潤,通體雪白,竟是難得的羊脂玉,即便在室內,也能感受到玉料自帶的細膩光澤,放在爪里還殘留著夜無痕的余溫。
“這顏色倒挺純淨……”銘安舉起玉佩,對著窗外透進來的光線仔細打量,查看玉佩的成色。雖說他並非玉石行家,但常年和種玉打交道,耳濡目染之下,也學了些辨別玉石的皮毛,足夠用來唬人。
可當他看到玉佩中間那清晰刻著的“痕”字時,眼神微微一凝。這字刻得工整細膩,顯然是精心雕琢而成,一看就是對夜無痕極為重要的人所贈,說不定還藏著特殊的意義。
銘安心里琢磨了一番,最終還是將玉佩扔回給了夜無痕,嘴硬道︰“什麼破玩意兒,垃圾貨色,根本不值錢!”說完,便低下頭,繼續埋頭吃飯。
“別管玉佩了,”阿七忽然開口,將自己的錢袋遞到銘安面前,“畢竟阿生和玄燭還等著鳳瓊花,我這里的錢你都拿去吧,先把你的藥材買齊了再說。”
銘安接過錢袋,輕輕掂了掂,入手的重量很沉。他不用看也知道,阿七這是把自己的全部積蓄都拿了出來。“放心,等我下次發了月錢,一定先把錢還你!”銘安語氣堅定地說道。
飯桌上,夜無痕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喝著那碗幾乎沒有米粒的米湯。沒過多久,三獸便各自吃完了飯,桌上的素菜也所剩無幾。
下午的時光悄然流逝,銘安在屋里忙碌起來。
先是熬制了一鍋中藥,特意往藥里加了一斤苦瓜,給夜無痕調理受傷的身體。
又調配了幾帖膏藥,一部分留給自己敷傷口,另一部分則是給夜無痕準備的。
銘安的胳膊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阿七去幫夜無痕處理傷口,畢竟夜無痕是全身被炸傷,處理起來也更麻煩。
敷完膏藥後,銘安跟阿七打了聲招呼,便拎著錢袋出門買藥材去了。而夜無痕也在此時起身,默默離開了屋子,不知去向。
街上人聲鼎沸,銘安穿梭在集市中,為了買到性價比最高的藥材,動用了自己的七寸不爛之舌,跟藥材鋪的老板軟磨硬泡,討價還價了許久,才總算買到了煉制破墟丹所需的一半藥材。
可剩下的幾種藥材,要麼是極為珍稀的品種,要麼是產地偏遠,價格都異常昂貴,他手里的錢根本不夠。
抱著好不容易買來的藥材,銘安一邊往家走,一邊在心里盤算著接下來該去哪里湊錢。剛走到家門口,他推開房門就迎面撞上了一個身影不知何時回來的夜無痕。懷里的藥材沒拿穩,嘩啦啦掉了一地。
“你這死狼,是不是賊心不死,故意在這里堵我?”銘安瞪了夜無痕一眼,連忙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收拾散落的藥材。
“給你……”夜無痕沒有辯解,只是從懷里掏出一個錢袋,扔到銘安面前,隨後也蹲下身,幫忙撿拾地上的藥材。他的動作很輕,生怕不小心再弄壞了藥材。
銘安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夜無痕的腰間,那里空空如也,之前那枚羊脂玉玉佩已經不見了蹤影。他心里咯 一下,嘴上卻依舊淡淡的,問道︰“舍得了?”
“晚上我會回組織,關于之前的誤會,是非曲直到時候自見真假。”夜無痕沒有過多解釋,只是將收拾好的藥材輕輕遞給銘安,語氣平靜卻帶著幾分堅定。
“這傻狼,真是一根筋!”銘安對著夜無痕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心里卻有些不是滋味。
沒再多說,默默接過夜無痕遞來的藥材,轉身便朝著煉丹房走去。
煉丹房內,爐火 啪作響,藥材的清香與火焰的灼熱交織在一起。銘安全神貫注地操控著靈力,一遍遍調試著火候,額間滲出細密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徹底暗下來,煉丹爐才終于發出一聲輕微的嗡鳴,宣告著丹藥煉成。
當銘安推開煉丹房的門走出來時,臉上還沾著不少黑色的炭灰,活像只剛從煙囪里鑽出來的戮風。
抬頭望去,夜空早已被墨色浸染,無數顆星星綴在天幕上,隨著雲層緩緩涌動,忽明忽暗,像是在眨著眼楮。
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骨骼發出一陣輕微的“ 噠”聲,疲憊感瞬間涌上,卻又被煉成丹藥的喜悅沖淡了大半。
“阿七!快過來!”銘安朝著院子里喊了一聲,聲音里帶著難掩的興奮。
阿七听到喊聲,快步從屋里走出來,看到銘安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你這是在煉丹房里打滾了?怎麼一臉黑灰?”
“哈哈哈,常事!”銘安不在意地抹了把臉,反而更黑了,“不過雖然破墟丹還缺幾種關鍵材料沒煉成,但我今天踫到了好東西,煉出了別的寶貝!”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巧的瓷瓶,倒出一顆丹藥遞給阿七。
阿七小心翼翼地接過丹藥,爪墊立刻傳來一陣清涼的觸感。丹藥不過指甲蓋大小,卻散發著濃郁的草木清香,在皎潔的月光下,還泛著淡淡的青色光暈,像一顆被月光浸潤過的翡翠。
“這是‘聚靈丹’,”銘安湊上前解釋道,眼神亮晶晶的,“能幫我們快速提升靈力,靈力雄厚了,修為境界自然也能跟著漲。我試了一下,藥效比普通聚靈丹強一倍!”
阿七驚喜地看著手里的丹藥,又抬頭看向銘安。
銘安笑著拉過他,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好了,別愣著了,快吸收吧!剛煉好的,還熱乎著呢!”他故意調笑,其實心里清楚,丹藥的涼熱對藥效毫無影響,不過是想逗逗阿七罷了。
阿七笑著點了點頭,和銘安一起閉上眼楮,指尖捏著丹藥,緩緩運轉靈力,開始吸收丹藥的藥力。
而此時,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翻過院牆,正是從組織回來的夜無痕。
身上的氣息比早上沉了許多,眼神里帶著幾分失魂落魄,顯然在組織里沒得到什麼好結果。
剛落地,他便看到石桌旁閉眼修煉的銘安和阿七,腳步下意識地放輕,沒有上前打擾,只是在不遠處的台階上坐下,像一尊沉默的守護者,默默看著兩獸。
夜無痕落地時的細微聲響,沒能逃過銘安的耳朵。耳朵輕輕抖了抖,悄悄睜開一只眼,瞥見了台階上的夜無痕。沒有猶豫,他抬爪一彈,一顆聚靈丹便朝著夜無痕飛了過去,帶著一絲靈力的牽引,精準地落在夜無痕面前。
“別從別人那里了解我……你所見即是我。”銘安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到夜無痕耳中,說完,便重新閉上了眼楮,繼續吸收藥力。
夜無痕愣了一下,隨即抬爪接住丹藥,指尖傳來的清香與阿七手中的丹藥別無二致。
他看了一眼閉眼修煉的銘安,這次沒有絲毫猶豫,將丹藥送入口中,盤膝坐下,也開始運轉靈力吸收。
作為特殊的狼族,他對月華有著天生的親和力,借著這漫天星輝與月光,丹藥的藥力被吸收得更快,周身漸漸縈繞起一層淡淡的銀色光暈。
三小只就這樣在院子里坐了一整晚。直到天快亮時,第一縷晨光劃破天際,銘安才打著哈欠睜開眼楮,眼底帶著明顯的倦意,睡眼惺忪。
石桌旁早已沒了阿七和夜無痕的身影,阿七一向勤勉,這個點估計是去鏢局押鏢了;而夜無痕的去向,銘安卻猜不透,也懶得去猜。
之前因為受傷,戮風特意給銘安放了幾天假,不用去鏢局忙活。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回房間,一頭扎進柔軟的被褥里,順便脫了個精光,沒一會兒便沉沉睡了過去。
睡夢中,銘安仿佛又回到了林間齋。那里沒有江湖紛爭,沒有黑市交易,更沒有這些剪不斷理還亂的麻煩事。
每天的日子簡單又愜意,要麼跟著二師兄在丹房里搗鼓藥材、煉制丹藥,要麼跟著大師兄和三師兄在演武場上學練武技,偶爾還能和師弟們一起去後山摘野果。
“說起來,這下山之後,說不定還能踫見四師兄呢……”他在夢里喃喃自語,嘴角還帶著淡淡的笑意。
不知睡了多久,一陣細微的“ ”聲從房間里傳來,像是布料摩擦的聲音。銘安被吵醒,揉著眼楮坐起身,還沒完全清醒,便看到凳子上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就是夜無痕!
對方正低頭擺弄著繃帶,似乎在包扎傷口,而自己房間的櫃子門還開著,顯然是被人動過。
“啊—— !”銘安瞬間清醒,直接發出一聲能毀滅世界的高音,手忙腳亂地抓過旁邊的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瞪得溜圓的眼楮,“變、變態!你怎麼在我房間里!”
早在銘安的高音響起前一秒,夜無痕那對靈敏的耳朵便察覺到了危險,“唰”地一下貼在了頭皮上。
等銘安喊完,他才緩緩轉過頭,眼神里帶著幾分無奈︰“今天算是知道了,會吹笛子的獸人,肺活量果然不錯,而且這音準,比鏢局里的哨子還準。”
銘安臉一紅,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只穿了條小褲衩,連忙掀開被子,以最快的速度找出衣服穿上,動作快得像一陣風。
穿好衣服後,沒好氣地瞪著夜無痕︰“你到底來我房間干嘛?偷東西還是偷看我睡覺?”
“我來拿繃帶。”夜無痕指了指櫃子里放著的醫藥箱,語氣也滿是無奈,頓了頓,又小聲補充了一句,“在組織里,大家都是這樣互相用東西,沒這麼多講究……”
“那是組織!這里是我家!是個人的住處!”銘安氣鼓鼓的,耳朵尖微微泛紅,卻精準地捕捉到了夜無痕的小聲嘀咕,音量又提高了幾分,“就算是拿東西,也得先跟我說一聲吧?直接闖進來算什麼事!”
夜無痕張了張嘴,似乎想解釋什麼,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最終只是沉默地站起身,拿著繃帶轉身走了出去,關門時還特意放輕了動作,生怕再惹銘安生氣。
銘安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里的火氣,快速收拾好房間,才推開門走了出去。剛想找夜無痕再好好“理論”一番,可看到對方站在院子里的身影時,到了嘴邊的話卻又咽了回去,夜無痕的臉色依舊蒼白,嘴唇也沒什麼血色,比起昨天,氣色不僅沒好轉,反而更差了。
“不對啊……”銘安皺起眉頭,心里犯起了嘀咕,“按照昨天我給他調制的藥湯,就算不能完全好,氣色也該好轉才對,怎麼會這樣?”他快步走過去,一把抓住夜無痕的胳膊,爪尖搭在對方的手腕上,一絲微弱的靈力悄然注入,順著經脈探查起來。
片刻後,銘安收回手,眉頭皺得更緊了,語氣里帶著明顯的不悅︰“你去試毒了?”
夜無痕垂著眼簾,沒有反駁,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你就這麼對待我剛給你治好的身體?”銘安的聲音瞬間冷了下來,眼神里滿是怒意,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無語,“試毒有多傷身體你不知道嗎?剛給你把體內的余毒清干淨,你又去招惹新的毒素,是嫌自己命太長了?”
夜無痕被訓得低下頭,爪子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小聲喃喃道︰“試毒一次能拿不少錢……攢夠了,就能把玉佩贖回來了……”
“你……你真是個榆木腦袋!”銘安被他這句話氣得不輕,抬爪想敲他的腦袋,可看到對方蒼白的臉色,又硬生生忍住了,只是語氣更急了,“玉佩沒了可以再找,身體垮了,你拿什麼贖?拿你的命嗎?”
夜無痕抬起頭,眼神里帶著幾分茫然,似乎沒料到銘安會這麼生氣。
銘安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想了想,說道︰“你明天跟我去見戮風,我跟他說一聲你的情況,這幾天你哪也別去,跟著阿七待在鏢局,讓他帶你熟悉熟悉,也別再去做試毒這種傻事。等你身體養好了,之前的誤會也解決了,再決定要不要去找師叔。”
說完,在心里暗自惱火︰“師叔也是個大棒槌!怎麼教出這麼個死心眼的孩子?不知道試毒傷身嗎?”
夜無痕望著銘安,眼神還有些發懵,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長久以來,他早已習慣了被人安排的生活。
師傅只專注于傳授他武技,從未教過他如何抉擇;組織看中的,也不過是他能抗毒的身體,將他當作試毒的工具。如今讓他自己決定何去何從,反倒讓他有些茫然無措,心里空落落的,不知該如何安放。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爪子,腦海里只有一個簡單的念頭︰他不怕毒,試毒能換來錢,錢能贖回玉佩,也能幫銘安補齊煉藥的材料。至于其他的,他從未想過,也不知道該怎麼想。
可此刻靜下心來,過往的片段卻在腦海里漸漸清晰。
那個在他受傷時細心照料、溫柔遞來飯菜的阿七,還有此刻雖滿臉惱火、卻處處為他身體著想的銘安。
他們明明和自己非親非故,卻都在真心為他打算。這樣溫暖的氛圍,他在組織里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了,久到他幾乎快要忘記,自從首領失蹤後,組織里只剩下冰冷的任務和奪權的長老會。
“阿七……”夜無痕輕聲喃喃著,想起阿七遞來那碗雖清淡卻滿是關切的米湯,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絲極淺、卻無比柔軟的笑意,眼底的茫然也消散了幾分,多了一點屬于活人的溫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