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漾一眼就看穿對方是來試探自己的,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漫不經心地答道︰“在下不過是來平陽城做些買賣,順路游歷至此,算不得本地住戶。”
那書生听了,眉峰微蹙,眼底疑雲更甚,追問的話一句接一句︰“既如此,公子可會武功?或是靈力修為如何?”
連番發問逼得太緊,簡漾心頭掠過一絲不耐,索性轉了話頭,笑著催促︰“公子方才瞧著急匆匆的,想來還有要事在身,不如先去忙?在下也還有事,就先一步告辭了。”
話音剛落,他不等對方再開口,轉身便快步離開,腳步里帶著幾分刻意的倉促。
那書生握著竹卷的手沒動,方才的慌亂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立在原地,目光直直鎖著簡漾的背影,直到那道身影徹底隱入廊下的陰影里,才緩緩收回視線,眼底閃過一絲深不見底的光。
簡漾離開後,第一時間是去見楚琰。
既然楚琰不肯走,那他正好交個差事過去——讓楚琰去查探皇宮里的人脈勢力。
那天的埋伏絕非只有丞相府的人,那個妖嬈女子明顯來自另一股勢力,顯然想與將軍府作對的,遠不止丞相府一方。
皇宮里的人個個藏著心思,絕非善類,而借往生閣的路子查此事,無疑要容易得多——畢竟往生閣與皇宮私下往來本就密切。
另一邊,其康與其琛處理完事務,在大廳看見了賀麟。
賀麟正坐在桌前等簡漾,他明知簡漾來將軍府目的不單純,此刻卻只能按捺住,半點不敢暴露。
其康見狀,揮手讓其琛先下去忙,自己則徑直朝賀麟所在的桌子走去。
賀麟抬眼看清來人,臉色瞬間沉了幾分。
其康在對面坐下,目光掃過他,語氣听不出喜怒︰“簡公子這趟與琛兒他們出門,可曾受傷?這路上多有危險,走起來怕是不太平。”
賀麟眼皮都沒抬,只緩緩搖了搖頭,動作間透著股拒人千里的冷漠,顯然是在示意自己無礙,也沒興趣接話。
其康看他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郁,卻還是壓下了情緒,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繼續開口道︰“……其實不瞞公子,近來府中不僅要應對外部勢力的窺探,府內幾個旁支也不安分,總想著在科舉試點上做文章。”
“眼下將軍府處境復雜,多方勢力盯著,就連那科舉試點都有人想從中作梗。公子今日見的這些人,無非是想走我們府里的後門。”
他話鋒一轉,語氣軟了幾分︰“公子與青璃相交甚好,該知她與琛兒自小相識,是旁人比不得的青梅竹馬。
你定也不願看著青璃陷入危險吧?如今府里多遭忌憚,若能得到那雪蓮,琛兒武功大增,便能護住府中上下,這對你我、對青璃都是好事,何樂而不為?”
這番話讓賀麟愣了愣。
他雖清楚其中利害,也知道琉青璃與簡漾早年相識,可那段時日他尚在識海里,只是一縷飄竄的靈力,對外界之事一無所知。
可其康這番話,明著是提情誼,實則句句都在套雪蓮的下落——所謂的友誼,不過是他謀利的工具罷了。
賀麟看得明白,其康認定簡漾能拿到雪蓮,要麼是背後有人,要麼是藏了真實身份,這些日子旁敲側擊,不過是想把雪蓮弄到手。
可他哪里知道,眼前的“簡漾”早已不是真正的簡漾。
賀麟臉色更冷,伸手端過桌上的酒杯,只抿了一口,便重重摜在桌上。
“ 當”一聲,酒液濺出,順著桌沿往下淌。
他抬眼看向其康,眼神里滿是惡劣的凶狠,賀麟出不了聲,但至少要讓他知道他也是有脾氣的,簡漾待人溫和有禮,他賀麟可沒那好脾氣。
一旁的青岩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整個人僵在原地,眼里滿是錯愕。
他跟著簡漾這麼久,從未見對方發過這般大的火,方才那雙眼眸里的冷厲與凶狠,陌生得讓他心頭一緊,竟一時忘了該作何反應。
其康被他這眼神一刺,端著茶杯的手頓了頓,臉上那層溫和的笑意終于繃不住,多了幾分僵硬。
他沒想到他會突然發難,畢竟前幾日接觸時,這人雖冷淡,卻也從不會這般直白地顯露敵意。
“公子這是何意?”其康放下茶杯,指節輕輕叩了叩桌面,語氣里已帶了些不易察覺的施壓,“老夫不過是為將軍府、為琛兒與青璃著想,難道說的不是實情?”
賀麟扯了扯嘴角,用琉青璃的情誼當幌子,拿將軍府的安危做籌碼,虧他還能說得這般冠冕堂皇。
其康繼續說到︰“公子既然與青璃交好,就該明白,雪蓮不僅能護將軍府,也能護青璃。簡公子若真有本事拿到,藏著掖著又有什麼好處?”
一旁的青岩听得這話,臉色也沉了下來,語氣里帶著壓不住的怒意開口道︰“好處?”
“其將軍早就在等今天了吧,你想要的是能讓其琛武功暴漲的‘利器’,不是什麼護人的‘保障’。”
“你若真在乎郡主,就不會把她扯進這些勢力爭斗里,更不會拿她的舊識當靶子。”
而此刻簡漾剛和楚琰敲定查探皇宮的細節,剛過來就撞見大廳這劍拔弩張的場面。
賀麟周身寒氣幾乎要凝成冰,連站在他身側的青岩也冷著一張臉,兩人如出一轍的低氣壓。
他心中暗嘆“何必”,腳下已邁步上前,對著幾人拱手笑道︰“不知在下有沒有榮幸,與將軍同坐一桌?”
其康瞥見來人,眼底的算計瞬間收了大半——他可不願“雪蓮”的事被這武功深不可測的人听去。
當下立刻放緩語氣,抬手道︰“無妨,坐吧。”
他話音剛落,桌上緊繃的氣氛竟真松了些。
賀麟見簡漾來了,周身的寒氣像是被風吹散般,眼底不自覺地漫上幾分暖意,連嘴角都悄悄牽起一點弧度。
簡漾只淡淡掃了他一眼,便在空位上坐下,狀似隨意地問道︰“方才瞧各位神色,像是在說什麼要緊事?氣氛倒有些沉。”
而其康的目光卻是落在簡漾臉上的銀質面具上,那面具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線條利落的下頜和一雙深邃的眼。
他按捺不住好奇,試探著問︰“不知公子為何戴著面具?難道是……真面目不便示人?”
簡漾低笑一聲,指尖輕輕摩挲著面具邊緣︰“戴慣了便成了習慣,況且認不認識我,本就無關緊要——我又不是什麼大人物。”
江湖上的事本就說不清,誰還沒點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呢。
這話堵得其康沒法再追問,他眼珠轉了轉,又把話頭繞回了正題,語氣帶著刻意的隨意︰“說起來,公子游歷四方,見多識廣,可曾听說過‘雪蓮’?”
他听其琛說了,這人不僅修為高,還是個郎中,但肯定不是普通郎中,絕非普通的江湖人,說不定真知道雪蓮的下落。
簡漾聞言,故作思索地皺了皺眉,半晌才點頭︰“似乎听過些傳聞——好像那極北雪山上有只靈獸,那靈獸的巢穴旁,就守著幾株雪蓮。”
“哦?你真知道?”其康眼楮瞬間亮了,身子不自覺地前傾,語氣里滿是急切。
簡漾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語氣雲淡風輕︰“幾年前游歷到那片雪山時,偶然遠遠瞧見了那靈獸,也瞥見了它身旁的雪蓮,只覺得新鮮有趣,便多留意了兩眼。至于這雪蓮到底有什麼用,我倒真沒深究。”
其康臉上的笑意瞬間變得熱絡,像是突然換了副心腸。
他心里打得正著算盤︰既然從賀麟那兒套不出雪蓮的話,眼前這人不就是更好的人選?
修為高深,對付一只守雪蓮的靈獸定然不在話下,可比賀麟那油鹽不進的模樣好拿捏多了。
他往前湊了湊,語氣帶著刻意的親昵︰“不知漾公子可否賞臉,稍後隨我去書房一趟?我那兒有件好物,想請公子一同品鑒品鑒。”
簡漾端著茶杯,指尖輕輕踫了踫杯沿,眼底藏著一絲了然,面上卻笑得溫和︰“哦?既是好物,那倒不必等稍後,現在就請將軍引路便是。”
“好!好!正合我意!”其康笑得眼楮都眯了,連忙起身引路。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大廳,直奔書房——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哪里是看什麼“好物”,分明是要談見不得光的隱秘事。
大廳里,青岩轉頭看向身旁的賀麟,卻見他臉色又沉了下去,眉峰擰得死緊,眼底翻涌著連他都看不懂的冷意。
那模樣陌生得讓青岩心頭一跳——從前簡漾雖冷,卻從不會露出這般近乎戾氣的神情。
而書房內,其康關上門,轉身從書架後的暗格里摸出一個木盒,小心翼翼地打開。
盒內鋪著暗紅色的絨布,上面靜靜躺著一枚巴掌大的玉佩,玉佩通體雪白,中間卻嵌著一絲若隱若現的血紅紋路,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奇異的光澤。
簡漾的目光剛落在那方玉佩上,瞳孔驟然一縮。
玉佩中央的血色紋路竟隱隱浮動,絲絲縷縷的妖氣順著紋路往外滲,還裹著一層刺目的紅光。
這妖氣……他心頭猛地一跳,熟悉感如潮水般涌上來。
分明在哪見過,稍一回想,簡漾的臉色徹底冷了,除了那人,再無第二人會有這般帶著戾氣的紅色妖氣。
可這玉佩怎麼會在其康手里?
其康將玉佩捧在掌心,指腹反復摩挲著表面紋路,眼底滿是珍視,語氣帶著幾分炫耀︰“此玉佩我已佩戴數十年,當年隨我征戰沙場,數次護我周全,可是世間難得的寶物”
簡漾在一旁听著,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冷笑,只覺這“寶物”二字無比諷刺。
他早已看清,玉佩上那血色紋路暗藏玄機,實則是能吸食人精氣的邪物。
若真如其康所說佩戴數十年,這人早該被吸得神魂耗損、渾渾噩噩才對,可眼前的其康卻精神矍鑠,半分頹態也無。
這般想來,這玉佩定是近日才染上的妖氣。
簡漾垂在身側的手悄然握緊,眼底冷光乍現——牽機的目的再明顯不過,無非是想借這玉佩取其康性命。
誰都知他是領兵數十年的老將,當年平定大荒的戰事里,正是他親率數十萬將士,踏破了大荒妖族的東部疆域。
可這份戰功,在牽機眼里,卻是刻入骨髓的血仇。
當年妖族幼崽慘死在鐵蹄之下的哀嚎,同族戰死的尸骨,皆與其康脫不了干系。
如今只要人族將領一死,他想趁機攪亂局勢,好坐收漁翁之利。
簡漾看著那玉佩上的妖氣,喉間溢出一聲極輕的嗤笑——牽機這想法,未免太過天真。
他可是活了數百年的妖王,竟以為單憑一塊染了妖氣的玉佩,就能取走其康的性命?
先不說其康征戰數十年,身上早有沙場煞氣護體,更遑論還有個其琛在。
簡漾指尖微動,腦海里閃過其琛的模樣,眼底多了幾分了然——那小子分明清楚這世間的劇情走向,就算玉佩真傷了其康,以他那近乎“男主光環”的本事,定然有辦法將人救回來。
更何況,如今其康對他有救命之恩,待他又如同親生子一般,以其琛的性子,怕是早已將其康護在了心尖上。
牽機想動其康,恐怕最先要過的,就是其琛這一關。
其康握著玉佩的手微微前傾,將那枚被他視若珍寶的物件遞到簡漾面前,眼神誠懇︰“公子若不嫌棄,這玉佩便贈與你。別看它小巧,內里藏著八卦圖,以公子的身手與修為,定能察覺其中奧妙。”
簡漾指尖剛觸到玉佩,便覺一絲陰冷妖力附著在表面。
他不動聲色地運轉靈氣,指尖泛起淡淡微光,瞬間將那層妖力震散。
玉佩內部的紋路頓時清晰起來,果然是個八卦陣,可在他眼中不過是些粗淺伎倆。
倒像凡間那些功能單一的精巧器械,陣中藏的也多是些行軍時辨方向、擋流矢的基礎陣法。
可這些對常年征戰的其康而言,確實是救命的寶物。
簡漾將玉佩握在掌心,抬眼看向其康,語氣帶著幾分通透︰“將軍的意思我明白。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既收了將軍的東西,自然該有所回禮。”
其康眼尾的細紋里瞬間漾開笑意,顯然等的就是這句話。
他往前半步,語氣比先前多了幾分懇切,開口時目光緊緊落在簡漾身上︰“方才公子提及那株雪蓮,公子可知……那雪蓮生在極北冰原的寒淵之中,听說許多人都被凍死在了那片寒淵中,更有靈獸日夜守著,尋常人連靠近的資格都沒有。”
其康望著庭院里落了半邊的梧桐葉,重重嘆了口氣,聲音里裹著幾分旁人難懂的沉重︰“公子是江湖中人,大抵不清楚我們這些權貴門庭里的爭斗。”
“我們將軍府守著兵權,為皇上南征北戰這麼多年,戰功是立了不少,可也招來滿肚子的覬覦——如今平陽城里,想取我們性命的人,怕是能從府門排到城門口去。”
他抬手按了按腰間的舊傷,目光飄向遠處書房的方向,語氣軟了些,滿是期許︰“我這把老骨頭倒不怕什麼,只求琛兒能早日修煉出高深修為。”
“若是琛兒能得……能得足夠的力量護住自己,護住這將軍府,我就算是閉了眼,也能安心了。”
簡漾拿著玉佩的手頓了半瞬,唇角幾不可察地勾了下,帶著點漫不經心的譏誚。
方才其康那番滿是沉重與期許的話,落到他耳中,翻來覆去濾過一遍,腦海里竟只清晰浮起兩個字——賣慘。
又是提兵權紛爭,又是說府中危機,繞來繞去,倒是把“示弱求助”的法子,用得這般不動聲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