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丸滾入喉間的瞬間,青岩只覺一股滾燙的暖流炸開,順著血脈直沖頭頂。
還沒來得及品味那股奇異的甘醇,天旋地轉已如潮水般涌來,眼皮重得像墜了鉛塊。
昏沉中,他竭力掀開一絲眼縫。
朦朧光影里立著個身影。
月白的素衣在風里輕輕晃,不染半分塵埃,襯得那人周身像裹著層淡淡的光暈。
臉上覆著張銀質面具,冷光流轉間,竟瞧不出是悲是喜,只那身姿清挺如松,倒像畫里走下來的仙人。
這模樣卻讓他感覺似曾相識。
念頭剛冒出來,意識便徹底墜入黑暗。
“三七,送他回去。”簡漾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平靜得听不出情緒。
三七應了聲,上前扶起軟倒的青岩。
簡漾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這具身體雖合用,但不能一魂操控兩個身體,而且若不及時返回原身,怕是瞞不過牽機那雙眼楮。
那紅毛最是多疑,一點破綻便能讓他盤查不休。
最近楚琰不在,這閣里上上下下都是三七在打理,簡漾又給閣樓外多加了一道結界。
而楚琰那邊他並不擔心,畢竟給過天命鈴,真遇著解不開的困局,搖響鈴鐺就能驚動他。
況且以楚琰的修為,尋常修士根本近不了身,這世間能讓他吃虧的,怕是沒幾個。
思緒轉回到青岩身上。
那顆“重塑丹”不僅能修復青岩凡人的肉身,更能在一年內強行拔高修為,雖說是拔苗助長,卻也足夠應對眼下的風波了。
只是……
簡漾望向窗外沉沉的暮色,眉頭微蹙。
就算青岩修為暴漲,在牽機面前,依舊是雲泥之別。
豈是這顆丹藥能彌補差距的?
簡漾望著窗外漸沉的暮色,眉峰微蹙。
他給青岩的那顆藥丸,雖是助力,卻也藏著隱患。
重塑肉身、修為暴漲,這般突如其來的饋贈,最易撩撥人心底的貪念。
當一個人嘗過力量的甜頭,又在強者面前屢屢受挫時,那份“不夠”的焦灼便會像藤蔓般瘋長。
此番若真在牽機那里吃了虧,未必會想著沉心修煉,反倒可能一門心思琢磨著如何更快更強——到那時,他想要的便不會再是“足夠自保”,而是“能贏過所有人”。
一旦貪念生根,人心便會失衡。
屆時別說對抗牽機,怕是先會在追逐力量的歧路上栽個大跟頭。
簡漾指尖一頓,眸色沉了沉。
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
晌午,這頭的水牛也踉蹌著到了將軍府外。
朱漆大門巍峨聳立,銅環獸首在日頭下泛著冷光,門兩側的石獅子怒目圓睜,仿佛要將他這滿身塵土的平民生吞活剝。
他攥了攥手,深吸一口氣,對著守門的侍衛作揖︰“勞煩小哥通報一聲,老漢求見郡主殿下。”
侍衛斜睨著他,鼻孔里發出一聲嗤笑︰“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郡主也是你這等鄉野村夫能見的?趕緊走,別在這兒礙眼!”
水牛不肯動,梗著脖子辯解︰“我真有要事,關乎……關乎性命的大事!”
正拉扯間,府外街道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伴隨著甲冑踫撞的鏗鏘聲。
一隊人馬疾馳而來,為首一人騎著匹通體烏黑的駿馬,身披亮銀鎧甲,甲葉上還沾著未拭去的泥點與暗紅血漬,顯然是剛從戰場上歸來。
那男人看著與他家公子年齡不相上下,身形挺拔如松,勒馬停下時,目光如鷹隼般掃過門前。
水牛猛地一怔——這長相,竟與他家公子有幾分重合?
可再定楮細看,又覺全然不同。
他家公子是清冷如玉,縱使面無表情,眼底也藏著三分暖意。
而眼前這人,面色冷得像淬了冰,連眼神都帶著刺骨的寒意。
“此乃將軍府,休得喧嘩。”男人開口,聲音低沉,不帶一絲溫度,目光落在老頭身上,像在看一塊礙路的石子。
水牛被那眼神看得一哆嗦,卻還是咬著牙上前一步︰“這位公子,老漢是來求見郡主的,真有天大的事要跟她說!”
門口的侍衛看清那身披鎧甲的身影,雙腿一軟“噗通”跪倒在地,連聲道︰“參見少將軍!”
水牛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人是將軍府的公子。
他忙不迭地跟著彎腰作揖,雖動作略顯笨拙,卻也禮數周全。
其琛的目光再次落回老頭身上,那眼神比方才更冷了幾分,像淬了冰的刀子,直往人骨頭縫里鑽。
“你是如何與郡主相識的?”
他開口問道,語氣里的輕蔑毫不掩飾。
水牛卻不懼他這威勢,穩穩站直了些,手在袖擺上悄悄蹭了蹭,沉聲道︰“老漢與郡主雖是萍水相逢,但我們家公子與郡主交情匪淺。如今公子遭了意外,老漢斗膽前來,是想求郡主看在往日情分上,幫幫我家公子。”
“哼。”其琛發出一聲短促的嗤笑,眼神里滿是不以為然,“你與她既是萍水相逢,她又憑什麼要為你家公子費心?”他只當這老頭是胡言亂語,想攀附權貴罷了。
齊琛心里冷笑一聲。
那小丫頭的性子,他再清楚不過,從小就貪玩,心思單純得像張白紙,最容易被這些旁門左道的人哄騙。
這些年打著各種旗號來攀附的人還少嗎?
什麼故交、遠親,甚至八竿子打不著的“舊識”,無非是想借著郡主的名頭謀些好處。
他怎麼可能讓這種人進府?
更別說放那小丫頭出來與他交談。
可轉念間,他又不由得多看了老頭兩眼。
這人倒與那些看見他就神色慌張的人不同,此人臉上不見半分慌張,脊背挺得筆直,眼神里甚至帶著幾分坦蕩的沉穩,面對他的冷臉竟半分懼色都無。
這種氣度,他還是頭一回在一個尋常百姓身上見到。
方才老頭提到“他家公子”,想來應是個有些身份體面的雅士。
可那又如何?齊琛眼底寒意更甚。
便是再風雅的人物,藏在皮囊下的心思,又能干淨到哪里去?
多半也是想借著小丫頭的天真,鑽些空子罷了。
他抬手按住腰間佩劍,指節微微泛白︰“休要再提你家公子。府中有事,沒空見外客。”
就在這時,府內忽然傳來一道清脆如銀鈴的聲音︰“琛哥哥!”
琉青璃本是興沖沖地來門口迎人,可目光一掃,卻先落在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上。
是十七身邊的老頭!他怎麼會在這里?
琉青璃心頭猛地一沉,一個不好的念頭瞬間竄了上來——十七定是出事了!
她裙擺一撩,不顧儀態地快步跑過來,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慌張,一把抓住老頭的胳膊︰“你怎麼會在這兒?可是十七他……他出事了?”
見到郡主的那一刻,水牛緊繃的脊背才微微松弛下來,他恭恭敬敬地彎腰作揖︰“參見郡主殿下。我今日前來,確實是因我家公子遇了難處。”
琉青璃哪里還顧得上旁邊的其琛,拽著老頭就要往外走,聲音里都帶了些顫音︰“快告訴我,他到底怎麼了?帶我去見他!”
“站住。”其琛翻身下馬,穩穩地攔在兩人面前,眉頭緊鎖,“小丫頭,沒有我的允許,你不準踏出這府門半步。父親特意交代,讓你在府中閉門思過,你還想往外跑?”
琉青璃這才抬眼看向其琛,臉上急色未褪,語氣帶著懇求︰“琛哥哥,……可我現在真的要出去,你別攔我好不好?就這一次,你先替我向大伯賠個不是,我回來就立刻乖乖待著,絕不亂跑!”
琉青璃又往前掙了掙,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若是真出了什麼事,你就把責任全推給我,任憑大伯怎麼罰都行!”
其琛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和緊抿的唇。
這小丫頭自小嬌憨,何曾為誰這般焦急過?
此刻眉眼間的急切與擔當,竟讓他生出幾分“她長大了”的錯覺。
可擔憂還是壓過了訝異,他怕她一時沖動落入圈套,當即對身後的侍衛吩咐︰“去取我的常服來,換下這副盔甲。”
事不宜遲,三人很快一同動身。
路上,水牛老頭將這幾日的變故一五一十道來,簡漾如何被擄,又如何被囚于大荒禁地。
琉青璃听得心焦如焚“他竟已在大荒待了這麼多天……”話里滿是自責,若非自己消息閉塞,怎會讓十七受這等苦楚?
腳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快,恨不能即刻飛到大荒禁地前。
一旁的其琛卻神色淡然。
大荒的妖?在他眼里不過是些不成氣候的東西。
倒是那個讓小丫頭如此掛心的“十七”,勾起了他幾分興趣。
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見這小丫頭為誰失了分寸,莫非……是她的心上人?
思及此,三人趕到大荒禁地時,遠遠便見外圍聚集著不少小妖。
琉青璃雖急,出手卻不含糊,指尖凝起靈力便朝妖怪襲去;其琛更是利落,腰間佩劍出鞘,寒光閃過,幾個不長眼的妖怪已應聲倒地。
兩人默契配合,很快清理了外圍障礙。
可剛踏入禁地深處,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們齊齊一怔,里面早已打成一團。
一個時辰前。
青岩獨自一人尋到了這里。
他體內的靈力已全然覺醒,此刻正紅著眼,朝著底下那些妖打去。
而讓他怒不可遏的,是方才撞見的一幕,那紅毛妖怪竟讓簡漾坐在自己腿上,姿態輕佻又放肆。
上面的牽機只是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
他早料到會有人來救簡漾,卻沒料到這凡人竟在一夜之間開了靈根,法力更是暴漲得驚人。
“有趣,真是有趣……”他舔了舔唇角,眼中閃過探究,“倒是想知道,他這能力是從哪兒來的。”
簡漾就站在牽機身側,垂眸看著底下青岩與幾個小妖纏斗,臉上不見絲毫波瀾,仿佛眼前的混亂與他無關。
他心里清楚,青岩會來,並不意外。
這些日子與牽機相處,雖說是囚與被囚的關系,卻也奇異地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和。
牽機曾說過,不會動他的朋友,所以他自然是放心的。
可他更清楚青岩的性子,瞧見方才那幕,必定怒火中燒,此刻怕是連骨子里的傲氣都被點燃了,縱使一夜之間法力大漲,但太過著急只會適得其反。
而且這些在牽機面前根本不夠看,眼下也只能與幾個小妖周旋,這般吃力的模樣,只會讓青岩更覺難堪。
正思忖著,簡漾心頭微動,抬眼望向禁地入口的方向。
是琉青璃他們來了。
牽機顯然也察覺到了,猩紅的瞳孔里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倒是沒想到,你這凡人竟如此受看重,連將軍府的人都驚動了。”他鼻翼輕扇,忽然皺起眉,“嗯?這氣息……”
那股屬于人族少將軍的凜冽氣勁中,竟藏著一絲極淡、極隱晦的仙族氣息。
像是被層層封印在體內,若非他對這種氣息極為敏感,絕難察覺。
牽機瞳孔微縮——他在戰場上與那少將軍交過手,分明是純粹的人族,此時怎麼會有仙族的氣息?
他不動聲色地瞥了眼入口方向,指尖在袖中悄然蜷起。
此事蹊蹺,絕不能貿然定論。
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個人族的少將軍,絕非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
簡漾抬眼望向入口處,看見水牛老頭的身影時,眸底掠過一絲暖意,隨即目光落在他身旁那人身上,身形挺拔,眉眼間竟與自己有幾分隱約的相似。
是他。
簡漾心頭了然,這便是書里的男主,其琛也是賀麒,果真是與賀麟長著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只是萬萬沒想到,兩人的初遇會是在這般混亂的境地。
牽機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猩紅的眼珠在其琛與簡漾臉上轉了一圈,嗤笑一聲︰“倒沒想到,這人族少將軍生了副不錯的皮囊,竟與你有幾分相似。”
話音未落,其琛與琉青璃已拔劍加入戰局。
其琛劍法凌厲,劍氣帶著凜冽的殺伐之氣,幾個小妖根本近不了身;琉青璃的靈力雖稍顯稚嫩,卻也靈動迅捷,與其琛一攻一守,很快便將剩下的小妖收拾干淨。
可坐在高處的牽機只是單手撐著腦袋,饒有興致地看著底下的動靜,臉上掛著漫不經心的笑,自始至終未曾挪動分毫。
簡漾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心頭清明。
這些不過是牽機的把戲罷了,以這妖王的實力,若真想動手,底下這幾人加起來也絕非對手。
而且男主都是後期開掛,所以根本無濟于事。
這紅毛分明是在戲耍他們,像貓捉老鼠般,享受著獵物掙扎的樂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