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看上去快四十的男人,是人族,簡漾能看的出他像是靈根剛恢復沒多久,之前估計就是個普通人,現在身上隱隱約約能看見一絲靈氣。
男人身著典型的江湖服飾,粗布麻衣,雖不華麗,倒也干淨利落,腰間配著一把劍,劍鞘有些陳舊,裝飾也很潦草,一看就是尋常之物,不過握在他手中,卻隱隱帶著股別樣的氣勢。
在這之前估計就是一屆武夫。
“這往生閣做的都是好人好事,從來不會欺壓百姓,而且他們會幫助有能力者得到修行之道。”
知道往生閣的人都同意男人的說法,在這平陽城里,官大欺壓官小的,修為高的欺壓修為低的,只有往生閣一視同仁。
老章頭自然也明白大家的說法。
“我自然知道大家想的是什麼,今日我只是來說說這往生閣的好人好事,況且我平日講的那些邪門歪道,大家不也認同嗎,若這往生閣真如你們所說,自然不怕我來談資于他。”
“而且我今日講了不是讓更多人去知道往生閣是如何的聖地。”
老章頭這幾番話像是點醒大家。
是好人就應該傳播名揚天下,在這不堪的人界能有幾處包容凡人的地方。
“那你且來說說你知道的往生閣。”
大家也不再阻攔,但比起一開始的吊兒郎當多了幾分尊重和嚴肅。
“那我就來說說我所知道的往生閣。”
五年前一個夜晚。
狂風裹挾著暴雨,如密集的子彈般砸向地面。
街角漆黑的小巷里,一個男人正艱難地爬行著,雙腿血跡斑斑,每一寸肌膚都與粗糙的地面摩擦,每一次挪動都伴隨著鑽心的疼痛。
雨水混合著他的鮮血,在地上蜿蜒成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痕跡。
他的雙手早已磨破,指甲縫里滿是砂石和血水。
每一次試圖撐起身體,卻又重重地摔下。
他絕望又無力的伸著手看向不遠處唯一亮著燈的地方,恍惚間他看見那燈光越來越近,在他暈倒之際他听見了聲音。
“先別睡。”
迷迷糊糊睜開眼抬頭想看清此人,可雨太大,他看不清,看輪廓只知道那人撐著傘,手中提著一個燈籠,一身素衣,與那邊的街道格格不入。
“誰把你打成這樣,還斷了你的腿,看來是仇家了。”
趴在地上的男人全身是傷,兩條腿都變形了,看著極其恐怖,若不是仇家也不會下如此狠的手。
趴在地上的男人沒說話,眼里的恨卻快要將他吞沒。
原本傾盆的雨水停了下來,後知後覺發現是他將傘摞了過來,為他擋了一大半,整個世界像是突然安靜了下來。
他想抬頭看,卻還是看不清他的臉,周圍的世界很清晰,聲音也很清晰,而唯一看不見的只有他的臉。
細密的雨絲在傘上殘留,滴答滴答地輕響。
“你想活下去嗎。”
想活下去嗎,他也不知道,他毫無用處,但只要想到那家人虛偽又惡心的嘴臉,他覺得他是想活的,他想報仇,想殺了他們所有人。
可他就算活下去,拿什麼報仇,他一無所有。
“你連死都不怕,還在猶豫什麼。”
這句話像是點醒了他,對啊,連死都不怕,還怕不能報仇嗎,死了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看來是想通了。”
男人轉了個方向卻依舊幫他撐傘擋雨。
“若是想活那就要看看你想活的意志有多高,跟著我,如果沒死我就救你。”
他撐著傘說完就自己往前走,但步子很慢。
後面的人站不起身,只能爬著跟著他,血水拖的滿地都是,可前面的那人頭也不回。
地上的人抬頭看見的只有背影,說來奇怪那麼大的雨,他就算撐傘也會沾上一點雨水,可那雨就像是在寵愛他,一滴都沒有落在他身上。
就這麼爬了一個時辰,地上的男人顯然已經堅持不住了,看上去可憐又狼狽。
但這對他來說不算什麼,活著的時候受過的難可比這還痛苦百倍千倍。
“到了。”
“看見前面的閣樓了嗎,這是我家。”
抬眼看去,像一個塔,一共七層,倒是壯觀。
可地上的男人再也撐不住。
“求求你,救我…我想…活。”
嘶啞的嗓子,傳出祈求的話,說完人就暈過去了。
撐著傘的男人只看了一眼便敲響大門。
幾個人小孩沖了出來,看見地上滿身是血的男人,一眼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幾個小孩將人抬了進去,自從那之後,被抬進去的斷腿男人再也沒出來過。
回憶結束,老章頭看著底下一群人疑惑又期待的眼神,他沒有再繼續講下去,只是拿起一旁的酒壺喝了一口。
底下的人坐不住,便發問起來。
“所以那個斷腿的男人是死在里面了?你是如何知道的?”
大家紛紛疑惑倒也正常,這老章頭講的不像是胡編亂造,倒像是他親眼所見。
“那日傾盆大雨,朦朧的視野讓人看不見東西,雨聲比鼓聲還大,也听不見任何動靜,你問我是如何知道的,那自然是在現場親眼瞧見的。”
老章頭到現在還記得,那日嘴饞冒著雨也要半夜出去買酒喝,走到巷子就看見滿地的血跡,他無心關心這些,他也只是個普通人,不想將自己陷入危險和麻煩之中,本想繞條道走,卻偏偏撞見了這一幕。
“那打傘那位可是往生閣的人?你可有看清?”
老章頭捏著水壺,毫不猶豫的回答“八成是閣主,樣貌並未看清。”
“所以那斷腿之人你也未看清?”
老章頭听到這話,捏著水壺的手緊了緊,眼神閃爍了一下,低垂著腦袋,明顯是猶豫了,可嘴里還是說道︰“也未能看清。”
“這往生閣閣主是個好人,不管怎麼樣,他都救過許多人,至于那斷腿之人在何處是死是活,那我無從可知。”
台下人群圍聚,議論聲如同嗡嗡作響的蜂群,各種猜測在空氣中肆意彌漫。
有人滿臉狐疑,眼神中透露出不安,壓低聲音說︰“那人進了往生閣,說不定早被悄無聲息地處理了,這種事,誰能說得準呢。”
旁邊的人則皺著眉頭,連連搖頭反駁︰“往生閣這幾年幫助了不少人,說不定是看那人可憐,收留他在閣中做事呢。”
“誰知道呢,這往生閣神秘得很,里頭的事兒咱們外人哪能清楚。”
就在眾人爭論不休時,一個戴著面具的人走了下來,那面具看起來頗為眼熟,而只有極少部分人認出來了那個面具。
是往生閣的圖案,上面是重明鳥,極少有人能認出來這個面具,而如果有人仔細看過往生閣的牌匾,就能看見上面的重明鳥。
往生閣可不只是個救死扶傷的小閣,暗地里自然接一些其他活。
有一種東西叫等價交換。
用你的東西換取你想要的,當然要平等,比如以命換命,這就是平等的。
而往生閣就如同許願石,想要就有。
堂下有兩人認出了那個面具,不敢看那面具人。
而那面具人只是走向台上給老章頭扔了兩塊金子。
“講些好听的。”
其他人都看著這面具人,大家覺得他搞的神神秘秘的,但沒人敢輕舉妄動,對方是人族修仙者,看起來實力還不小。
老章頭看著那兩塊金子,眼楮都亮了幾分。
“這位公子想听什麼。”
面具男沉默幾秒回答到“就講往生閣,不過我只想听好話。”面具男說完慢慢走上二樓。
眾人猜測不知道是哪位官宦家的公子哥,出手如此闊綽。
老章頭高興壞了,後面自然講了往生閣不少救死扶傷的故事。
“不過听說這往生閣年年漆黑一片,除了外面牌匾掛了兩個大紅燈籠,這幾年來閣樓亮燈的次數不超過五次。”
這往生閣在整個平陽城算的上是很神秘的地方,外面的人進不去,進去的人從來沒出來過,像是里面沒人住,可偏偏大門口的牌匾嶄新,燈籠也嶄新,就連大門口連片落葉都沒有。
“這些豈是我們能去猜忌的,大家只要知道好人有好報,壞人自有天收”
台下一眾听眾都覺得老章頭說的不錯。
樓上的簡漾喝完最後一口茶,看也看的差不多了,時辰也不早了,再不回去一會青岩又該來尋他了。
樓外簡漾看著萬里晴空的天氣,走向旁邊的鋪子里,買了一把傘,上面梅花盡現。
賣傘的是一位老婦人,她看了看外面的天氣,拿起一把遮陽傘,笑著向簡漾展示︰“公子不如看看這把,這傘輕便又實用,遮陽效果極佳,這傘骨結實,傘面花色也好看。”
簡漾听老婦人說了一堆這些傘的好處,卻依舊執著的拿著手里那把離開。
老婦人見他又不說話,看著他的背影只覺得這人奇怪。
又看向外面的天氣,這晴空萬里的,也不像有雨啊。
簡漾拿著傘走在街道上,向著藥鋪走去,天氣也在這時發生變化,剛才的晴空萬里消失不見,突然烏雲密布,天氣陰沉的像是到了晚上。
簡漾撐起那把傘,雨也就在此刻如豆子般打了下來。
旁邊的行人四處逃竄,熱鬧的街道突然只剩下簡漾一人行走。
而剛才傘店的老婦人看著外面的大雨,先是震驚又突然開心,她將所有傘擺在門鋪外。
果然不少人過來買傘,外面都開始排起隊。
老婦人連忙在附近找剛才那位仙人。
能提前預知下雨,定是神仙下凡吧。
可滂沱的大雨里只有一道白影消失不見,像是和雨融為一體一般。
而這邊的簡漾拿著傘步子卻著急了幾分,後面的腳步聲離他越來越近。
“郡主,你慢點。”
小翠拿著傘在後面追,琉青璃衣服濕了一大半,可看著前面那個身影她就是想去看看。
“郡主,別追了,萬一不是呢。”
琉青璃突然停下腳步,看著手里攥緊的海螺,上面符文一直閃現。
“是與不是,我也要去看個究竟。”
這麼多年她一直聯系不上十七,在她心里這或許只是一份執念,她只想知道他是否活著,想再看見他那雙漂亮的眼楮。
或許她那時候就應該帶十七和她一起回家,如今就算找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
琉青璃繼續跟著前面那道白色身影,雨天模糊了視線,她看不清那人,對方還戴了面紗斗笠,但她能從對方焦急的步子里看出來對方似乎是故意躲她。
不知何時琉青璃跟著那道身影來到了一處小巷,身影也在這時消失不見,而小巷盡頭有兩個紅色燈籠高掛,牌匾上三個大字。
——往生閣。
琉青璃和小翠抬頭,才看見坐立在這里的是一座閣樓。
“郡…郡主,要不我們走吧。”
小翠撐著傘,眼楮四處張望,害怕極了,生怕旁邊有東西竄出來。
琉青璃盯著牌匾上的三個字,腦海里想起昔日伯舅他們在商議的事。
就是說的這往生閣,陰暗潮濕的往生閣,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腐臭味。
那些所謂的“往生閣成員”,各個眼神陰鷙,臉上帶著殘忍的笑意,他們如同來自地獄的惡鬼,殺人不眨眼。
在往生閣的後巷里,時常能听到孩子們驚恐的哭聲。
這些喪心病狂的死侍,常常在街頭巷尾徘徊,尋找著那些年幼無助的孩子。
一旦鎖定目標,他們便如鬼魅般迅速靠近,用粗糙的大手捂住孩子的嘴,將其拖入黑暗之中。
閣內的地下室里,關押著許多被拐賣來的兒童。
這也是為什麼有些人進去就再也沒出來過。
而這些孰真孰假,她也不知,眼見為實,就算他們說的再恐怖今日也是站在這里了,她並沒有覺得哪里恐怖,反而被那兩個燈籠吸引,看起來挺喜慶,燈籠上畫的是重明鳥,栩栩如生。
隔著這道門,簡漾看著門外站著的兩人,他看清了琉青璃如今的模樣,與小時候的可愛不一樣,如今看起來倒是符合大家閨秀這個詞,漂亮端莊。
發絲上還掛著幾滴雨水,衣服上也有零星的濕意,顯然是匆忙間被雨打濕。
丫鬟為她撐著一把淡藍色的油紙傘,靜靜地立門口。
雨滴順著傘骨滑落,滴答滴答地落在地板上。
微風輕拂,吹起她耳邊的幾縷發絲,更添了幾分柔美。
而簡漾撐著傘將海螺藏進了系統空間,倒不是不能關掉,只是這海螺似乎像個活物,倒是听女主的話,自從無意間開啟後,這海螺上的符文像是紋身一般一直轉動閃現。
關不掉只能藏起來。
而門外的琉青璃似有所察覺,手里的螺上面的符文不再閃現。
剛才還在不停示意她人就在眼前,如今卻突然停了下來,肯定和這往生閣脫不了干系。
琉青璃又突然回想起伯舅的話,莫不是十七從小被抓到了這里,所以她才從來不聯系自己,他是不是被關在這里,被威脅了,是不是被欺負了,他不會說話,在這里肯定會被欺負。
腦海里突然閃過一萬種可能。
看著閣樓外被人設下的法陣,上面繁瑣的符咒,一看就不是普通的結界,硬闖是不可能了,琉青璃突然提起裙擺,敲響往生閣的大門。
而在里面簡漾被她這一操作搞懵了,女主如此大膽嗎。
這往生閣在普通老百姓眼里,如同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而在江湖和達官顯貴包括朝廷眼里那可是人人喊打的存在,殺人放火,偷雞摸狗,拐賣婦孺,什麼壞就往什麼地方說,造謠一張嘴,說白了就是獨立一個勢力讓許多人眼紅。
也就在這時,簡漾身後出現了幾個戴著面具的人,每個面具上都有一只重明鳥。
而在這群人中領頭的男人身著一身青色玄衣,那玄衣在微弱的光線下泛著冷冽的光澤,宛如他周身散發的氣場。
在這人群之中,其他人皆戴面具,唯獨他未戴,稜角分明的臉龐上神色嚴肅冷漠,仿佛一尊千年寒玉雕琢而成的雕像。
他目光緊緊鎖住門口出現的人,薄唇輕啟,剛吐出“你是何…”,話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只見門口那人輕輕抬手,一道肉眼幾乎不可見的氣流朝著男人襲來,男人瞬間就被禁了聲,身體僵在原地,眼神中閃過一絲震驚和喜悅。
是他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