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力和段義徑直南下。
走出百余里,忽听得遠處枯枝‘格’的一響,隨即傳來兩人腳步聲。牛大力和段義忙伏身于溪邊岩石後,屏息凝神。
只听得一人抱怨道︰“這鬼天氣悶煞人,偏要在這荒郊野嶺守著,真不知教主作何想?”
一個女子聲音嗯了一聲。溪邊悉索作響,似是坐了下來。
那女子道︰“稍安勿躁,教主自有安排。咱們只需守好此地,待那邊有了動靜再動手不遲。你忘了斷魂崖之事?皆因有人按捺不住,才致功敗垂成?”
那男子道︰“哪能忘?只是一想到韓智良那伙人,還有鎮南王府的勢力,心里便發怵。咱們這次要對付的,可不是尋常江湖草莽。”
女子問道︰“怕什麼?教主說了,此番聯合了影閣,更有朝中大人物暗中相助,韓智良與段義插翅難飛。再說,咱們幽蓮教的‘蝕骨香’,何曾失過手?沾之即渾身癱軟,任人宰割。只是……你說那望江亭里,究竟藏著何等寶貝,引得這麼多人覬覦?”
女子輕笑︰“誰知道呢?或許是前朝兵符,或是稱霸江湖的秘籍。管它是什麼,只要得手獻與教主,好處自少不了你。”
男子笑道︰“說的是!事成之後,我定要向教主求那‘玉露膏’,你也知我這臉上的疤……”
女子道︰“放心,忘不了。眼下打起精神要緊,莫讓獵物溜了。”
段義心中暗凜︰這兩人聲音陌生,所言卻事關重大,莫非與父親進京有關?此地距京已遠,怎會有身份不明之人密謀于此?
只听那男子道︰“鎮南王性子剛直,此番進京怕是要落入圈套。咱們按計劃行事,不愁抓不住把柄。”
女子柔聲道︰“你倒有把握。可尋龍幫似有意回護段家,萬一他們插手……”
男子道︰“尋龍幫雖有些江湖名頭,朝堂之事豈容他們置喙?況且……咱們背後那位,豈是他們能招惹的?”
女子輕嘆︰“話雖如此,韓智良如今官居少師,又與尋龍幫淵源極深,心思縝密。若被他察覺端倪,恐生變故。”
男子道︰“韓智良再精明,身兼兩重身份,掣肘之下未必能護得周全。只需盯緊鎮南王,伺機而動便是。”
牛大力低聲道︰“這倆廝果然包藏禍心!竟敢算計鎮南王,俺這就去揪他們出來問個明白!”
段義忙按住欲起的牛大力,附耳道︰“大哥稍安!他們背後還有人,此時打草驚蛇反為不美,且听他們多說些,摸清底細再動手。”
女子道︰“話雖如此,鎮南王手握重兵,武榜第五的功夫豈是易與?真要動他,怕是不易。”
男子道︰“咱們奉的是閣下令諭,天羅地網早已布下。任他武功再高、兵權再重,也難敵朝廷法度與人心。”
女子道︰“但願如此。只是尋龍幫的游子龍,據說與鎮南王素有交情,他若執意插手……”
她頓了頓︰“對了,閣下調遣的高手何時能到?有他們相助,把握更大。”
男子道︰“不出三日。皆是通天閣榜上有名的人物,對付一個鎮南王,綽綽有余。”
段義听到這里,忍不住嗤笑出聲。
只听得背後那男子大喝︰“什麼人?!”腳步急響,疾追而來。
段義暗叫糟糕,行蹤已泄!這兩人敢謀害父親,絕非庸手。他迅速向牛大力使個眼色,低喝︰“大哥,動手!莫放跑了!”話音未落,腰間長劍已然出鞘,轉身迎敵。
“好 三弟!”牛大力金剛伏魔棒劈頭砸向當先追來的男子。棒風呼嘯,剛猛無儔,直取面門。
男子猝不及防,倉促間抽出腰間軟劍格擋,“鐺”一聲巨響!軟劍被震得彎如滿月,男子虎口迸裂,連退數步才穩住身形,望向牛大力的眼中已帶駭然。
段義趁勢如電掠出,長劍直指女子。劍光霍霍,已將女子周身要害盡數籠罩,令其自顧不暇。
男子喝道︰“原來是尋龍幫的走狗!敢窺探機密,今日定叫爾等葬身于此!”
“就憑你?”牛大力大笑,“俺這金剛伏魔棒還未盡興呢!有什麼手段,盡管使來!”說罷又是一棒橫掃,勢若奔雷,逼得男子狼狽閃躲。
牛大力瞅準破綻,一棒震飛軟劍,順勢一腳狠狠踹在其胸口。男子悶哼倒飛,撞上樹干才止住去勢,口角溢血,顯然受傷不輕。
段義劍勢陡疾,將試圖脫身的女子逼得連連後退,最後一劍精準點中其肩頭。女子手臂一麻,短匕脫手墜地,再無還手之力。
“想跑?”牛大力上前一腳踩住男子手腕,厲聲道,“說!你們那‘閣主’是誰?為何要害鎮南王?”
男子冷笑︰“哼!落在你們手里,要殺便殺!想套爺的話?痴心妄想!”他奮力掙扎,卻被牛大力死死踩住,眼中閃過一絲狠戾決絕。
那女子突然眼神一厲,猛地一咬牙根!段義察覺有異卻已遲了,只听她喉間一聲悶響,嘴角溢出黑血,身子軟倒,氣絕身亡。
“不好!”段義低呼,上前探查,人已斃命。
牛大力怒極,腳下發力碾軋︰“好狠的婆娘!連自己人都這般決絕!你再不招,老子讓你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男子見同伴自戕,眼中掠過驚懼,仍咬牙道︰“省省力氣吧……你們惹了不該惹的……遲早……和她一樣……”
段義手中劍光一閃,已穿透男子肩胛,避開要害卻劇痛鑽心。“你同伴已死,嘴硬給誰看?不說?這滋味夠你嘗個十回八回。”他語氣森冷,眼神漠然。
男子痛得冷汗涔涔,嘶聲道︰“段家小子……有種殺了我!閣主……饒不了你們!”
牛大力怒極抬腳欲踹,被段義攔住︰“大哥,留活口有用。”他瞥了眼女尸,“先捆了,帶回京交予韓少師,他自有法子撬開此人的嘴。”
“休想!”男子眼中決絕之色更盛,猛地發力掙脫手腕,不等牛大力反應,竟反手自靴中拔出短刃,狠狠捅入心口!
“他娘的!倒是個硬骨頭!”牛大力怒喝,阻攔不及,眼睜睜看他氣絕。
段義眉頭緊鎖,俯身搜查二人尸身,卻無任何能證身份之物,只在男子懷中摸出一塊木牌,上面刻著扭曲如蛇的古怪紋路,不明所以。“行事如此縝密,不留痕跡。”他將木牌收起,起身道,“大哥,此地凶險,咱們速速回京,將此事稟報韓少師與游幫主,早做防備!”
牛大力點頭,狠狠一腳踹在身旁樹干上,震得枝葉簌簌亂落︰“可惜!沒問出那狗屁閣主!便宜他們了!”說罷與段義迅速清理痕跡,疾奔京城方向而去。
與此同時,江水之下,劉星雨拉著楚少羽冒出水面,低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何!”
楚少羽莞爾︰“廢話忒多,走!”
兩人相視一笑,向上攀去。至甲板邊緣,探頭窺視。水底已覺其巨,此刻仰觀,更覺宏偉,船身竟長達二百余尺,龐然巨物般橫亙水上。
楚少羽湊近劉星雨耳邊︰“此船規模非小,守衛必嚴。萬分小心,先摸清船上布置和人手分布。”
劉星雨輕松道︰“放心,憑咱倆的身手,縱有再多守衛也未必能察覺。你瞧那艙門緊閉,燈影晃動,上頭怕是正有好戲開場呢。”
兩人翻上甲板,貼地疾掠,悄無聲息地隱入艙尾暗影。動作迅如鬼魅,且整齊劃一,恍若早已配合千百次般默契。
二人不敢貿然闖入,凝神聚氣,側耳傾听。艙廳內人聲傳來。
一個男聲道︰“望江亭眼線回報,楚少羽和劉星雨已察覺異樣,只是按兵不動。看來這兩個小子比預想中謹慎,沒中咱們的誘餌。”
另一個聲音接口道,其聲詭異多變,忽沉如悶鼓,忽銳似針尖,且斷斷續續,入耳如受折磨︰“嘿嘿,咱們也算‘仁至義盡’了,給了機會不鑽,反倒省了手腳。等幽蓮教的人一到,里應外合,管他什麼尋龍幫、鎮南王,一並掀翻便是!”
一個淬毒般的怨毒女聲低吼︰“先殺楚少羽!再擒那該死的劉星雨!我要他嘗遍世間酷刑,方能解恨!”
緊接著,一個柔媚如羽毛拂過耳畔的女聲淡淡道︰“姐姐息怒。楚少羽與劉星雨既敢闖來,必有依仗。咱們布局在此,本就是引君入甕,何必急于一時?待摸清底細,再細細‘款待’,豈非更有趣?”
楚少羽與劉星雨對視一眼,心中豁然︰那恨意滔天的女子,正是死于他們之手的西遼將軍蕭兀納之妹——蕭艷娘!二人皆從對方眼中看到凝重之色,未料蕭艷娘竟糾集強援在此設伏!今日這巨船,分明是精心布置的死局!
劉星雨湊到楚少羽耳旁︰“這蕭艷娘好深的怨毒!正好新仇舊恨一並了結!”
楚少羽斷然搖頭︰“不可!敵眾我寡,埋伏未明,貿然出手正中其下懷。”
劉星雨在他肩頭重重一抓,虎目精光暴射︰“‘怕?’憑你我聯手,還懼這些魑魅魍魎?正好一鍋燴了,永絕後患!”
劉星雨正要動作,卻被楚少羽一把扯住。他正自奇怪,楚少羽已湊近耳畔︰“且慢!艙內除這幾人外,暗處尚伏有至少三道氣息,皆非庸手。硬闖是下下策。”
劉星雨一怔︰“那……干耗著?”
楚少羽低聲道︰“先探明船上虛實,尋其破綻再動。你瞧那艙門守衛,雖森嚴,卻有一處通風隔柵,或可潛入。”
劉星雨咧嘴一笑︰“還是你鬼點子多!走,瞧瞧去!”
天上明月斜掛,江面粼光閃爍。數百大小舟船泊于水上,渾然不覺一場惡戰將至。戰船駛至距那艘孤懸外圍的巨舶約二百丈處,忽地轉向對岸,去勢更疾。
“‘戰船這是要繞襲巨舶側後?’劉星雨低聲道,‘想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楚少羽望著鼓滿的風帆,默然不語。
劉星雨忍不住問道︰“你今夜為何如此急迫?”
楚少羽眼神銳利如鷹,緊鎖前方巨舶︰“此船中人,必與意圖謀害鎮南王的幽蓮教、影閣沆瀣一氣!多拖一刻,京中危局便深一分。今夜,定要拿下他們,撬出幕後主使的根底!”
巨石與勁矢如雷暴般傾瀉向敵艦,霎時殺聲撼動江面!劉星雨與楚少羽手中強弓怒嘯,箭矢離弦!木屑橫飛,帆桅摧折,敵艦上慘呼四起。就在這混亂之中,“轟隆——!”一聲震天巨響,海獅幫戰船那包裹生鐵的艦首,如同狂暴的巨犀,狠狠撞在敵艦脆弱的右舷!
刺耳的碎裂聲爆響!船體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木板寸寸崩裂!敵艦被這毀滅性的撞擊攔腰重創,立時失控,向反方向劇烈傾側、打旋。
撞擊的巨力同樣令海獅幫戰船猛震、傾斜,船身擦著敵艦船頭發出刺耳的刮擦聲,險險向外滑開,才勉強穩住船身。
就在戰船恢復平衡的剎那,劉星雨與楚少羽已如離弦之箭,騰身而起!兩人掠過兩船間翻騰的虛空,直撲向那個破開巨洞、仍在瘋狂打旋的敵艦!
敵艦上早已亂作一團,燈火盡滅,無數人影在驚呼中墜入冰冷的江水。四周泊船被驚醒,驚呼吵嚷聲沸反盈天。
劉星雨如鷹隼般落在敵艦搖搖欲墜的看台上。巨舶正加速傾側下沉,殘余敵人哪還有半分戰意?紛紛棄船跳江,場面混亂如末日降臨!就在這極度紛亂中,劉星雨銳目如電,瞥見兩道體態婀娜的身影撞破舷窗,迅捷如游魚般投入江中。
“哪里走!”劉星雨哈哈一笑,毫不猶豫,縱身入水,緊追而去!
楚少羽則穩穩落在敵艦船首。巨艦傾斜,甲板濕滑,他卻如礁石般釘立。面對殘余驚惶之敵,他身形如虎,拳掌翻飛,所向披靡,擋者無不披靡倒地!
此時,雲中海的戰船已然回旋,箭雨傾瀉而下,無情地射向江中浮沉的敵寇!
楚少羽身形如鬼魅般橫移半步,右拳破空擊出,勁風呼嘯!
“呃啊!”李岩痛吼一聲,右肩如遭重錘,踉蹌倒退,手中刀險些脫手!他本不該如此不堪,奈何早已心膽俱寒,戰意全無,又因楚少羽這角度刁鑽、妙到毫巔的一拳,登時吃了大虧。
楚少羽一聲清嘯,雙拳蓄勢待發,正欲乘勝追擊,一舉擒敵!
電光石火間——
嗤!
一道尖銳得刺破耳膜的破空厲嘯,自左側艙門暗影處猝然襲至!冰寒刺骨的劍氣瞬間彌漫,將楚少羽左側空間盡數封鎖!
楚少羽心頭警兆狂鳴!倉促間變拳為掌,反手疾拍!
“砰——!”
掌劍悍然交擊!狂暴的氣勁炸開!
楚少羽只覺氣血翻涌,悶哼一聲,被震得橫移兩步方才卸去勁力。
那偷襲者卻借力飄然倒飛,如一片落葉般輕盈落在傾斜的帆桅高處。
而李岩則趁機翻滾到濕滑甲板的底端,“噗通”一聲,沒入了渾濁的江水之中,消失不見。
那偷襲者一身黑衣,身形瘦長,面容英俊卻透著幾分脂粉氣。他長笑一聲,聲音忽而喑啞忽而尖亢,正是艙內那詭異聲音的主人︰“今次算你們狠!來日方長,我袁才東必有厚報!”再一個利落的翻身,已沒入江水中。
此刻,冰冷的江水已漫至楚少羽腳踝,那龐大的巨舶發出一聲最後的呻吟,終于徹底沉入江底。
此役,劉星雨與楚少羽大獲全勝,威震淮安!生擒敵寇三十余人,其中三名女子。至于死傷者,因尸身隨江流漂散,一時難以清點。
